洞文擼起袖子,蹲在河邊,側目看她,笑問:“畫我這種窮酸大夫,可沒人會買。”“不賣呀,我自己看的。”
說罷,素裙婦人又是露齒一笑,嬌憨道:“我相公對我真好呀!”
“洗個衣裳就算待你好?”
“那怎麼才算呢?”素裙婦人歪頭問。
“至少,我也得多賺些銀兩,大把大把的銀兩,然後都給你花才算。”洞文斟酌著道。
“賺多少銀兩才算多呢?”
“幾千兩吧。”
“幾千兩啊。”素裙婦人抬眼望天,希冀著說:“真能有幾千兩就好哩!”
“對吧?”
“這樣我就能給你買很多東西呀,一天給你換一身新衣裳,穿一件丟一件,你就再也不用蹲在河邊洗衣裳了。”
洞文洗衣裳的動作一頓,側眼看來,“那你呢?”
“恩?”素裙婦人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我怎麼啦?”
“不想給自己買些東西嗎?”
“買什麼呢?”
“你自己想要的啊。”
“我想要你開心。”
洗完衣裳,婦人也畫完了畫。
畫裡下雪,洞文蹲在河邊,赤著胳膊,在搓衣板揉搓衣裳,素裙婦人則站在洞文身後,腰肢彎下,雙手搭著洞文肩膀,側眼望著‘鏡頭’。
“你怎麼把自己也畫上去了?”洞文端詳著畫紙。
“想待在你身邊。”
“我不是就在你身邊嗎?”
“畫裡也要。”
洞文剛搬來鎮子不久,但醫術了得,很快遠近聞名,都知道這兒有位年輕神醫。
許多人來找他看病,甚至有隔壁大城的富家子弟,跑幾十裡地尋他問診。
洞文懷裡的銀兩漸漸多了,每逢問診回來,也不買燒刀子,轉而買了名貴的劍南春。
他知道,自己夫人肯定愛喝的。
每次他回來,素裙婦人都搬著小凳子,坐在家門口等他,遠遠看到他回來的身影,都會站起身,提著裙襬跑來。
一夜,大雪。
風雪來得格外大,夜色又深,洞文揹著藥箱,緊了緊身上衣物,撥出一口白氣,臉龐被凍得通紅。
風雪太大,能見度極低,根本辨別不出方向,但洞文又怎麼會忘記回家的路?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去。
可當他回家,院前的小板凳上,卻沒了那道素裙婦人的影子,屋裡更是沒人。
洞文慌了,連忙外出去找。
找了一夜,直至天明,他才在兩裡地外的一處山坡旁,找到蜷縮在石頭旁避雪擋風的素裙婦人。
“你怎麼在這裡?”洞文問。
“昨夜風雪大……”素裙婦人取出墊在身下的包裹,從裡面取出一件大衣,“怕你冷,想給你送衣裳,但,但迷路了……”
素裙婦人腦袋笨,分不出東南西北的。
洞文輕聲問:“你昨夜就一直在這裡躲著?”
“恩,怕你找不到我,不敢亂動。”
“怎麼不把這衣裳穿上暖身?”
“我想著,要是你找到我,再把這衣裳給你穿,你就不冷了啊。”
洞文默然,領著素裙婦人回家。
素裙婦人染了風寒,要裹著很厚很厚的衣裳,才能出門。
但她一定要出門。
洞文只要在家,那她就一定要看著他。
她坐在院前小凳上,披著大衣,看洞文在河邊挖土,好奇問:“你要作甚?”
洞文繼續挖土,頭也不回,道:“你是江南人,自從嫁給我,離家萬里,可是想家?”
“這就是咱們的家呀。”
洞文抬手抹了把額上細汗,回首看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後道:“我想往咱們家一圈種滿柳樹,如何?”
“為什麼要種柳樹呢?我並不想念江南的柳樹。”
洞文張開雙臂,示意院子附近廣闊的空地。
“種滿柳樹,這樣就算在大雪天,你一看到柳樹,就知道到家了。”
素裙婦人眨眨眼睛,露出笑容,也沒回話,只是起身咳嗽幾聲,從屋裡取出畫卷。
又開始給種樹的洞文畫畫。
自從洞文有名氣後,已經不需要她賣畫補貼家用。
但她喜歡畫畫,已經畫了許多幅。
幅幅都有洞文,幅幅都有自己。
都是些兩人雞毛蒜皮的小事。
畫完,她又在畫卷背後,用纖細的字跡寫道:“今天,相公為我種柳樹,以防我迷路……相公待我真好呀!”
她的確笨笨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便如自己的生辰。
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再記,可總是忘記。
每次都要洞文提醒,她才想起。
所以她一定要在每幅畫後面,記下畫這幅畫的緣由,與當時的場景。
很快,家中擺滿了她的畫。
院外也種滿了柳樹。
蹄噠,蹄噠————
風雪中,傳來馬蹄聲。
趙無眠冒雪策馬,在風雪中遙遙看到一抹翠意。
他眼眸輕眯,望著遠處的柳樹林。
觀雲舒坐在他身前,手裡捏著一封簡訊,倒是沒在乎這些柳樹,只是低聲道:“莫驚雪殺了高句麗的先鋒大將,又聽聞你殺了戎人黑鴉,南下入關,根據線報,應當就在這方圓百里之地。”
趙無眠微微頷首,架馬上前,很快得奔出雪幕,踏進柳樹林中。
馬蹄輕踏,放緩速度,風雪一卷,兩側柳樹白裡露綠,朝兩人輕拂柳枝。
觀雲舒這才抬眼打量四周幾眼。
“這地方貧尼來過。”
“你就是在這裡,摘了柳條給我?”
“燕雲沒有多少柳樹,貧尼覺得有趣,才給你折了一條……你為何要來這地方?”
“巧合。”趙無眠策馬走出柳樹林,抬眼望著小山坡上的破敗院落,沉默幾秒,後道:“莫驚雪武藝很高,薩滿天,烏達木說不得也在暗中窺探,把那院子收拾收拾,你在此地暫留,等我殺了莫驚雪與薩滿天,就回來尋你。
觀雲舒畢竟不是蕭冷月,武功差了不少。
趙無眠在關外關內兜兜轉轉,此刻確定莫驚雪就在附近,薩滿天料想也大差不差,能讓觀雲舒在安全地兒等他,自然沒必要讓她陪著涉險。
主要也答應了洞文要同觀雲舒來此一趟掃墓,那此刻也算順路了。
觀雲舒微微一愣,輕嘆一口氣,倒也沒有堅持跟著。
“如果貧尼也溝通天地之橋便好了。”
“我可不想讓你破這情劫。”趙無眠翻身下馬,牽著韁繩,長靴踏進雪中,牽馬往院子走。
觀雲舒坐在馬上,打量四周,之前來去匆匆,並未如何打量,此刻細細看去,景色倒也不錯,令人心情開闊。
但她很快收回視線,語氣不免擔憂,“你要不給劍宗傳信,叫些援軍?”
“劍宗繼續守著出世劍便是,可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你若回不來,該怎麼辦?”
趙無眠牽馬走在前面,聞言回首看向觀雲舒,露出一抹笑。
“這裡有這麼多柳樹,風雪再大,我也不會迷路的。”
觀雲舒無奈一笑,“你明知我說的不是迷路……你還會迷路不成?”
“我其實一直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分得清上下左右。”
“真的?”
“從不騙你。”
牽馬來至院前,觀雲舒下馬。
她抬眼望著破舊門扉,又看了看天色。
正值晌午。
她看向趙無眠,“雖然還沒有入夜……但你要不要整頓休整一番?”
趙無眠微微搖頭,又翻身上馬,“早去早回,而且我也懶得打掃收拾……”
觀雲舒眉梢輕挑,“所以你要把活兒都扔貧尼身上。”
趙無眠回首一笑,“對。”
“去死吧。”
趙無眠哈哈大笑,輕夾馬腹,身形漸漸消失風雪中。
觀雲舒望著他的背影,片刻後才推門而入,灰塵撲面,讓她小手在面前扇了扇風。
側目一瞧,門後就放著一個小板凳,這種位置,顯然是為了出門隨手就能提著板凳,單為順手。
她打量幾眼,將小板凳提起,走了幾步,放在門前,坐下。
抬眼望去。
無論趙無眠從哪個方向回來,都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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