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會面,從一開始便藏著各自的算計。
而遠在彭城的袁術絕不會想到,他這“借孝興兵”的一步棋,竟讓自己與同宗兄長徹底走到了陌路。
也為曹操即將召集諸侯討賊,遞上了最關鍵的一塊敲門磚。
………
豫州州牧府的後園暖亭裡,宴席正酣。
袁紹舉起酒樽,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對著曹操朗聲道:“孟德如今身居車騎大將軍,掌討賊之權,實乃朝廷之幸!某敬你一杯,願你早日擒獲袁術逆賊,揚名立萬!”
曹操連忙舉杯回敬,酒液沾唇卻未飲盡,放下樽時指尖在案沿輕輕一叩:“本初兄謬讚。操不過是承朝廷之命,盡臣子本分罷了。若無各州諸侯響應,單憑操麾下數千兵馬,如何能撼動袁術那近十萬之眾?”
話鋒輕輕一轉,已落到了實處。
袁紹捻鬚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瞭然——該來的終究要來。他故作沉吟,笑道:“孟德這話在理。袁術僭越妄為,本就該天下共討。只是……豫州剛經戰亂,府庫空虛,某雖有心助你,卻也得掂量著行事啊。”
這話說得圓滑,既表了態,又留了餘地。
亭外的蟬鳴陡然響亮,曹操抬眼望了望暮色漸沉的天空,忽然放下酒樽,正了正衣襟,沉聲道:“本初兄,操今日來潁川,並非只為借糧借兵——操已有一計,若能成,非但能擒袁術,更能讓天下人知‘袁氏忠君’,洗清袁術那廝帶來的汙名,甚至袁術這嫡子除去,本初便是袁氏毫無爭議的現任家主了。”
“哦?”袁紹果然來了興致,身子微微前傾道:
“孟德有何妙計?”
“五州聯兵。”曹操一字一頓道,目光掃過袁紹微變的神色,緩緩解釋,“操已遣人往荊州見劉表、往冀州見丁原、往幽州見李辰、往揚州見劉繇。劉表與董承一般也與袁術有舊怨,丁原乃如今朝堂衛將軍呂布義父不可能坐視不理,李辰乃武睿侯堂弟,劉繇是漢室宗親,這四州若能響應,再加上本初兄的豫州、操的部眾,便是五州之力!”
曹操抬手在案上的簡易輿圖上一劃,指尖從潁川連向兗州:“屆時荊州軍出南陽扼其南,冀州軍渡黃河斷其北,揚州軍溯淮水擾其東,操與本初兄率主力直搗兗州腹地,五面合圍,袁術縱有李晏、張郃相助,也必是甕中之鱉!”
這番話擲地有聲,暖亭裡的檀香彷彿都凝住了。袁紹望著輿圖上那道橫貫數州的弧線,心頭猛地一跳——五州聯兵,這手筆確實夠大!
若真能成,不僅能除掉袁術這個禍害,他袁紹甚至真的成為袁氏之主,聚集袁氏力量,還能借“大義滅親”的名聲徹底站穩腳跟,甚至能順勢染指兗州、徐州的地盤。
可轉念一想,曹操要的“借兵借糧”怕不是個小數目,他又不禁皺起了眉:“五州聯兵確是良策,只是……孟德要某如何配合?”
曹操見他鬆了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卻依舊沉聲道:“操需借本初兄兩樣東西。”
“你說。”
“其一,兵馬兩萬五千。”曹操伸出兩根手指,語氣篤定,“袁術麾下有李晏這等能將,尋常烏合之眾難敵。本初兄的豫州兵素經訓練,若能出兩萬五千人,便可與操的部眾合為先鋒,直逼彭城。”
“其二,糧草十萬石。”他又添一根手指,“五州聯軍齊聚,糧草消耗巨大。豫州乃富庶之地,若能出十萬石糧,便可解聯軍燃眉之急,也讓其他諸侯看到本初兄的誠意——畢竟,本初兄是袁氏長兄,你肯出力,劉表、丁原他們才敢放心出兵啊。”
“嘶——”
袁紹倒吸一口涼氣,手裡的酒樽“哐當”磕在案上。兩萬五千兵馬?十萬石糧?這幾乎是豫州近一半的存糧和主力了!他猛地抬頭,盯著曹操道:“孟德這是要掏空豫州啊!某哪裡拿得出這麼多?”
“本初兄莫急。”曹操抬手按住他,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操並非白借。待破了袁術,兗州、徐州的賦稅,豫州可優先支取一年。袁術麾下的降兵降將,本初兄亦可優先挑選。更重要的是——”
曹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笑了笑:“袁術私藏傳國玉璽,天下皆知。若聯軍破城時能尋得玉璽,操願將其暫存於本初兄府中,待天下安定,再由本初兄再獻於陛下。屆時,‘袁氏護璽’的名聲傳出去,誰還敢再提‘袁氏謀逆’?”
這話如同一顆石子投進袁紹的心湖。
暫存玉璽?這豈不是說,他能借著“護璽”的名義,名正言順地握住這鎮國之寶?再加上兗州、徐州的賦稅,這筆賬算下來,似乎也不虧。可兩萬五千兵馬終究太多,他還是猶豫:
“孟德,兩萬五兵馬實在太多,豫州還要防備南邊的劉表,某最多能出一萬……”
“一萬太少。”曹操當即搖頭,語氣斬釘截鐵,“李晏在徐州破管承、敗樊能,靠的就是精銳突襲。若先鋒兵力不足,被他窺得破綻,聯軍士氣必受打擊,到時候別說擒袁術,怕是還要折損兵力。本初兄若信得過操,便出兩萬,糧草八萬石——這是底線了。”
他站起身,對著袁紹拱手道:“操知道本初兄為難,可這是討賊,也是為袁氏正名。若此次能成,本初兄便是天下諸侯敬仰的‘大義之人’。若不成,袁術僭越的黑鍋,袁氏要背一輩子。”
袁紹看著曹操挺拔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案上的輿圖,指尖在“兗州”二字上反覆摩挲。曹操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他最恨的,就是被袁術連累得抬不起頭。
半晌,他猛地一拍案几,咬牙道:“好!某信你一次!兵馬一萬五千,糧草八萬石!再多,某是真拿不出來了!”
他怕曹操再討價還價,又補了一句:“這一萬五千兵,都是豫州精銳,糧草三日內便可運出。但孟德得答應某,破賊之後,玉璽必須由某交於陛下!”
“一言為定!”曹操轉身,臉上終於露出真切的笑意,“本初兄放心,操定會奏請朝廷,讓天下人知本初兄‘大義滅親’之功!”
袁紹望著他眼中的光亮,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從兩萬五砍到一萬五,從十萬石砍到八萬石,看似他佔了便宜,可曹操要的“五州聯盟”和“朝廷名義”,不都藉著他的兵馬糧草成了?
“你這滑頭……”袁紹指著曹操,又氣又笑,“怕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兩萬五吧?”
曹操舉起酒樽,對著他遙遙一敬,酒液入喉時帶著笑意:“本初兄肯出兵,便是給了操天大的面子。至於數目,不過是討價還價罷了——只要能破袁術,這點計較又算得了什麼?”
袁紹望著杯中晃動的月影,心裡雖仍有幾分不甘,卻也漸漸安定——不管怎麼說,借曹操的手除掉袁術,再借著“護璽”的名義撈些好處,總歸是不虧的。
而曹操放下酒樽時,指尖輕輕敲了敲案沿——袁紹這一萬五千兵馬,加上八萬石糧食,足以讓先鋒軍的戰力翻倍。接下來,只要劉表、丁原他們能響應,五州聯盟便成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