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的人在附近,那就安排吧。”子旬說完之後,看了眼下邊的情況,確定澤撻翻不起浪花了,才恍然般的問道,“方才你說,你將誰留在外邊了?”
“利烏。”魯父如實說,“他在燕國進修回來了,然後被派來給我當參軍。”
“參軍嗎?看來辛屈也不放心你啊。”子旬這話就是在挑撥了。
魯父卻只是微微聳肩,不以為然。
他跟辛屈之間的親情,早就在這十幾年淡漠了。
能夠形成他們之間紐帶的,只剩下利益。
他的鎮南將軍官位,每年燕國的賞賜,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利益。
總之,他對於利烏在身邊當參軍這件事,也沒多少牴觸。
至少,利烏是個有本事的。
“回頭,調他來我這裡吧。”子旬笑吟吟的看向魯父,“他一直輔佐的是子和,如今子和已死,商王由我繼承,怎麼說他也得在我這裡,先當個一官半職。”
“若是你能勸動他,或者能讓辛屈無話可說,我沒意見。”魯父也不介意動利烏。
子旬眸光微閃,又繼續看向戰場。
澤撻在咆哮,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眾目睽睽之下,澤撻揮動長戈砸向子鳧,他妄想透過自己單薄的膂力,將子鳧斬殺。
面對他揮來的長戈,子鳧只是抬起大盾一架,就讓他的長戈反震脫手。
接著短戈前刺,樸實無華,一擊斃命。
澤撻眉目中匯聚不甘,聲音顫抖:“為……為什麼你們……會這麼強!不是一群嬌生慣養的大貴族子弟嗎?”
子鳧沒有回他的心思。
且不說他倆語言不通,就算聽得懂了,子鳧也懶得管。
如他這樣不識好歹的部落貴族,他都不知道殺多少了。
就跟路邊野狗一樣,哪哪都是。
“絞殺。”子鳧下達命令。
左右齊齊暴喝,快速將最後的敵人全部斬殺。
“派人去告訴大吉契。他外甥的爛攤子,讓他自己收拾。”子旬打了個哈欠,任由拂曉晨光灑落,悠悠伸了個懶腰後對魯父說,“澤撻的部落交給你處理了。繳獲也歸你。”
“是。”魯父微微頷首。
說完這些,子旬轉身回去,自顧自的擺手:“都下去吧,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眾人也都酒醒了。
且不說他們一直喝低度酒,多尿幾次,也就解了大半酒意,更不要說這一場造反,也讓不少人出了一身汗,更是醒得快。
所以,他們也知道,如今是非曲直不重要了。
先撤離,然後一一應對就是。
而外邊,大吉契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之前城門被澤撻攻破,之後立刻就被子旬的其他部隊控制,雖然河洛地區的兵馬戰鬥力拉胯,可子旬自己帶來的殷商精銳,可不是假的。
扼守住城門之後,大吉契根本不敢闖進來。
只能在城外徘徊。
直到,魯父從城內走出來。
他一驚,還是上前來問道:“魯君留步!魯君請留步!”
魯父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在戰車上平靜說:“澤撻死了。城內的屍體,交給你去處理,我受命去處理澤撻的部民。先行一步。”
聞言,大吉契這才像是鬆了口氣,甚至頗為開心的說:“那還請魯君盡力而為,萬萬不能讓澤撻留下隱患。”
魯父應了一聲,命人縱馬離開。
左右都無語的看著開心的大吉契。
“他可是死了外甥。卻能斷得這麼幹淨。”魯父的車右,子車餘慶聲音中帶著憤怒。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正直少年。
魯父默默給子車餘慶打了個標籤,才看著少年剛毅的臉說:“燕國學校教你的東西,你終究會發現,他們於這個世界來說,沒什麼用。盡是一些束縛人心的東西,所以,能拋棄就拋棄吧。”
“臣還是不敢苟同。”子車餘慶抿著唇,“學校也教有許多術,但就是沒有一條斷情絕愛的術。
他不該這麼開心。
至少,應該萎靡一些。”
“惺惺作態,不覺得噁心?”御車的鶴洲章評了一句。
子車餘慶微微搖頭說:“家庭、家族,已經是國朝之下,最小的根基。若是不能以孝治天下,則老年無養救,青年無所欲,少年無所依,齊家不成,談和治國與平天下?須知,天下倫理綱常紊亂,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穩固起來。
否則,人人都求己興,那談什麼協作與發展?
燕國雖然以功利起家,可功利只能治一時天下,治不了萬世天下,最終還是需要回到人這個身份上。
今天大吉契為了相位拋棄外甥,明天大吉契也必然會因為類似的事情被他的親族拋棄。
親親相隱不可取,但絕情斷念更是可怕。
任何人都得不到最後的溫情,試問你的拼搏,又是為了誰?
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常存仁孝心,則天下凡不可為者,皆不忍為。
否則,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
御者一時無言,魯父則是挑眉說:“我那兄長,可不是迂腐的人,這些說辭,只怕都是他拿來愚弄世人的。”
“但這些說辭,能穩定人心與綱常。”子車餘慶篤定的說,“大一統終有一日會降臨世間。仁看起來迂腐,可他中庸穩定。這便遠勝其他學問了。”
魯父聽罷,陷入沉思,片刻後才說:“你是不是加入了什麼學派?”
“是啊,我修《儒術》的,老師與學長們都在想辦法將儒術,變成經義,而不是跟現在一樣,只能作為術。
中庸素己,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而臻至誠,為聖賢之道也。”
提起儒術,子車餘慶,一臉興奮。
魯父的御者則是恍然起來:“感情,你是學派傳人,難怪你這麼極端。”
“什麼極端!我並沒有要求他們一定信我,我只是看到,不爽發言而已!我會先律己。”子車餘慶一臉不悅的說。
“好好好,先律己。”御者撇撇嘴,“到戰場了,仁善迂腐的理念可以收收了。”
“什麼話,區區蠻夷,三箭令其聞國音,不願臣服者,鎮撫之。
再不服,討滅之。
還不服,犁庭掃穴,絕其種類。
蠻夷,必須教化。”子車餘慶昂首。
這一瞬間,他的氣勢都變了。
“看來,你還真是學會了儒術的精髓。也不知道辛屈寫這玩意兒的時候想什麼,為什麼能縫得起來。”
“道無為,法無情,佛無義,諸術各有偏頗,唯有我儒術,中庸。”子車餘慶給弓上弦,然後取出三根羽箭,對準了戰場:“三箭出,不降者,殺無赦!”
音落,三箭齊發,一個拱衛在大纛附近的護旗官,硬生生被射殺當場。
護旗官死了。
正在強攻的利烏大喜過望,帶兵掩殺而去。
“靚。”御者對子車餘慶豎起大拇指。
“六藝之射藝,本就該掌握。區區小賊,也難當我精鋼箭頭。這可是我學長送的寶貝。普天之下,就萬支。”
“難怪能直接破甲殺敵。”魯父也有點驚訝,“回頭給我看看,我得問辛屈要點。”
“相信陛下會賞賜與您的。”子車餘慶笑吟吟,不過隨著戰車衝入戰場,他整個人就咆哮了起來。
弓箭交給了魯父,他自己帶著短戈開始隨著戰車衝殺。
“這人……怎麼能有兩幅面孔?”御者暗暗吞了吞口水。
魯父也是第一次才看清少年的面目。
“或許與他的學派有關。回頭你若是感興趣,安排子侄去探查一二。”
魯父這般說,御者聞言心領神會,這是魯父要他查檢視燕國搞出了什麼來。
“是。”御者應下,轉而看向戰場。
因為有魯父的生力軍加入,沒了統一指揮與族長的澤撻部,一個上午就被殲滅,魯父還未隨軍南下征討淮上動盪,就已經先繳獲了千餘奴隸,以及不少牛羊、糧食。
算是有所收穫。
不過,虎方這邊,對他更厭惡與警惕了。
他們可不是大吉契,能為了相邦的位置舔大邑商臭腳,他們要的一直都是自立。
現在,澤撻部成建制被消滅,怎麼叫他們能有安全感?
於是,虎方內部不僅開始抱團應付魯父,但也開始有分裂的跡象。
好壞參半,但這就是子旬要的效果。
一個澤撻的刺殺,他也不放在眼底。
商王可沒少被刺殺,他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