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夏城以北兩公里的山壁位置。
一支約莫二十餘人的隊伍,正低頭頂著嚴寒,沿斜坡不斷地往上走。
“隊長,咱們不去狩獵勘探,到這裡來幹什麼?”
隊伍中的陳尚,手挽障刀,揹負強弓,看著領頭的父親陳鷹,臉上滿是不解的詢問了一聲。
陳鷹雖是父親,但同時也是鐵鷹小隊的隊長,與狩獵隊一同外出時,他還是要稱隊長,這是規矩。
“先停一停吧,快到坡頂了,休息一下!”
前方的陳鷹轉過身來,環顧了一圈隊員,發現他們臉上與陳尚一樣滿是困惑,先叫停了隊伍,隨後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元年前夕齧鼠潮之事,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陳尚以及他身旁的何元峰何元巒兩兄弟,聽到陳鷹這句話,表情頓時變的沉重了幾分,他們都是陳野營地舊人,算是當年齧鼠潮之事的親歷者,自然記得。
“我看過大夏紀年曆,紀年曆裡說過,是說大夏元年之前,山壁北坡出現了一批數百頭規模的齧鼠潮,彼時咱們營地實力很弱,很難應對,是領主發現了騰蛟毒囊能剋制齧鼠群,然後率眾打造了一批五石弓,最後帶領全營地所有掘地境與伐木境,眾志成城趕走了齧鼠群。”
“我也看過紀年曆裡的記載,傳聞就是那次,咱們大夏發現了鏡仙營地的人,當時還合併了一個規模只有幾百人的小營地,好像是叫陳野……”
嶽鋒執掌的大夏紀年曆,基本將營地從土坡時期,到現在發生的每一樁大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山壁北坡齧鼠潮一事,當時可是能威脅到大夏存亡的,自然也清晰的記錄了起來。
為了讓大夏的人銘記過去的艱難歲月,同時也為了能讓夏鴻這個領主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夏川是要求大夏所有人,都要熟讀紀年曆這本書的。
所以當年齧鼠潮的事,不光是陳尚和何家兩兄弟這三個親歷者,鐵鷹小隊的所有成員幾乎都是知道的。
不過當一名隊員提到紀年曆裡記載的陳野營地後,他話鋒突然一頓,抬頭看向了隊長陳鷹。
其餘人的表現跟他差不多,聽到陳野二字,都抬頭看向陳鷹,心裡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鐵鷹小隊如今已是中級小隊了,他們這些人跟陳鷹朝夕相處了差不多兩年,自然也清楚一些陳鷹的過去。
陳鷹就是陳野營地的先頭領,也就是說,他本身就是齧鼠潮一事的親歷者,也就是那件事後,他才帶著陳野營地數百人,順利併入了大夏。
“隊長的意思是,當年此處之所以會鬧齧鼠潮,是因為有銀礦存在,可前面半年,雲蛟、龍武,起碼有六支高階狩獵隊都過來查探過,均一無所獲,我們來這也沒什麼用吧?”
陳尚已經看出父親重提這件舊事的意圖了。
陳鷹這兩年來,始終都惦記著山壁北坡,也不算什麼秘密,尤其今年年初寒元節過後,邱鵬宣佈,凡直接發現銀礦者,能在營需部記上300軍功,提供銀礦線索者,也能記上30軍功,從那以後,父親陳鷹就像著魔了一般,只要有空,就會跑來山壁北坡搜尋。
陳尚微微一嘆,其實他也能理解父親為何如此。
說到底,就是為了封爵!
去年在隴右,父親個人立下的功勞其實也不小,除了在蜂巢守衛戰累計了120點軍功外,他還與白無庭、林凡、陸河三人一起,用小火把在蜂巢連線武霜的隧道出口成功引出獸潮,成功摧毀了彼時還是隴山頭領的夫人李玄靈親自率領的兩千三百多隴右軍。
若是這2300多隴右士卒全軍覆沒的功勞,全都算在陳鷹四人的頭上,那都夠他們四人同時封爵了。
只是,這樁大功勞,明顯不能只算在四人頭上,四人發揮出的直接作用雖然關鍵,但若無夏川率人死守蜂巢,若無夏鴻帶大軍攻破隴山,斬李天成一臂,讓宇文燾及時將訊息帶來,擾亂隴右軍的軍心,四人的伏擊根本就無從談起。
這樁功勞,最後還是均分給了所有參戰的人,陳鷹四個發揮直接作用的則拿了大頭,每人計了200點。
所以父親的軍功累計值是320點,離封爵只差180點。
180點,看似不多,可目前大夏獲取軍功的渠道,實在是太少了。
自打去年將隴右納入版圖,營地基本就沒戰事了,即便能碰上其他營地,也基本都是中小型,連大型都很少見,巨型就更別說了。
再則言,以大夏如今的體量,即便碰上大型營地,估計出動一支高階狩獵隊也能解決了,除非碰上村級乃至是鎮級營地,否則根本就沒什麼獲取軍功的機會。
軍功獲取難度這麼高,封爵者自然是少的可憐的,如陳鷹這般,在隴右之戰中累積了數百軍功的人,其實不少,就陳尚知道的,林凡就有450點軍功,白無庭有420點,都比父親要高,離封爵也很接近了。
然而,今天已經是七月二十五了,過去大半年,全營地新增的九等爵才三個人,足見封爵的難度之高。
新封爵的三人,陳尚要是沒記錯,分別是李天成、侯景、周元,前兩者基本算是目前大夏,除領主和領主夫人以外,實力最頂尖的存在,最後一個周元,實力也絕對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從這就能看出來封爵的難度了。
李天成先前提供隴山的兩座銀礦位置,原本只記了200點軍功,但後面居然又在隴山發現了一座,於是又給記了300軍功,這才封了九等爵;
侯景則是找到了兩棵寒蘋樹,記了200點,然後又在北邙山發現了一座銀礦,又記了300點,順利封爵;
周元則完全就是純運氣了,他率領的隴原狩獵隊,一直是在隴山駐點活動的,上個月初,他竟在隴山極北處,發現了一家人口八萬多,名為北原的巨型營地。
好巧不巧,那北原營地的頭領周凱,脾氣還不小,竟試圖與大夏談判,要劃分隴山的狩獵區域。
結果就是新成立才剛一個月的屠龍軍出動,北原營地連浪花都沒翻起一朵,就直接被大夏給吞併了。
發現北原營地的周元,本就記了首功,後續戰鬥他也是全程參與了的,軍功輕輕鬆鬆就破了500,最後於本月初,順利獲封為九等玄翎子爵。
上個月周元的封爵禮,是司丞夏川親自主持的,當時陳尚也在場,所以他很清楚,如今似父親這般,對封爵有執念的人,其實不少。
封爵後在營地內的地位提升,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尤其是今年年初的寒元節上,領主只邀請封爵者進入議政殿這件事,更是讓封爵的誘惑力,攀升到了極點。
當然還不單單只是地位的提升,配備侍女與隨從的資格、為家人免除徭役的權利、每年的爵俸……等等各項優渥的待遇,更是讓人們對封爵一事趨之若鶩。
如今大夏又無戰事,想快速獲取軍功,只有尋找銀礦和寒蘋樹這兩樣東西,陳鷹這段時間往山壁北坡跑的這麼勤,也就不難理解了。
問題是山壁北坡的事,可不光陳鷹一人清楚,且不提早期夏川袁川等一眾親歷者,夏城內但凡翻閱了紀年曆的人,基本都知道此事,他們早就把這邊翻爛了。
若說其他小隊本事不行也就罷了,但上半年可是有六支高階狩獵隊來了這邊,結果全都是一無所獲。
父親今晚帶著他們過來,怎麼可能有收穫?腦海中思緒萬千,可實際上也不過一瞬。
陳尚剛剛提出問題後,眾人明顯也都反應過來了,紛紛點頭,然後看著陳鷹,臉上滿是不解。
面對兒子和一眾隊員的質疑,陳鷹顯得很從容,他微微點頭,面朝眾人道:“雲蛟等六支高階小隊過來勘探後一無所獲的事,我也知情,但我覺得,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地方,前面一個月,我單獨過來勘探過,總算有了些新發現,所以今晚才會帶你們過來的。”
陳尚和其他人聞言表情一愣,頓時都抬頭看著陳鷹。
“忽略了什麼地方?”
陳鷹臉上露出一抹神秘,伸腳跺了跺地面,道:“咱們之前的駐地區域,他們肯定都沒仔細搜過!”
之前的駐地,也就是陳野營地的駐地?
陳尚和何氏兄弟三人聞言,表情都微微一凝,緊接著反應過來後,神色頓時意動了起來。
“對啊!當年那群齧鼠只是白天聚集到北坡頂上,夜間都會盤踞在我們先前駐地的山體上方,其他人過來肯定都是往北坡頂上那邊去搜尋的,不會注意到我們先前駐地所在的那個山洞!”
陳尚話音落下,何元峰立刻點頭接話:“我記得,駐地山洞的後面有一條很深的暗道,當年咱們的實力太弱,直接用木頭把它給封住了的,從那個位置往裡探索一下,說不定,真會有什麼新發現!”
何元巒也振奮開口:“當年的齧鼠潮,早就將山體給震塌了,我們駐地山洞的入口也被石塊封堵,其他人根本就不會想到。”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們過來了吧?”
見眾人都回想起來山洞的情況,陳鷹神色也愈發振奮了起來,繼續道:“前面這段時間,我已經順著那條暗道探到盡頭,那暗道往東側延伸了三四公里,已經深入到雙龍山的山體內部了,再想繼續往前探,就只能人工來開鑿了,而且……”
說到這裡,陳鷹語氣一頓,神色興奮繼續道:“我在探索暗道時不但撞上了四頭低階齧鼠,而且還發現了大量齧鼠的活動痕跡,更關鍵的是,昨夜我還在暗道的盡頭,發現了兩棵朱銀花!”
騰…………
聽到朱銀花三個字,陳尚和其餘二十多名隊員,騰的一聲全都站了起來,表情瞬間振奮無比。
“原來如此,我說隊長今晚怎麼讓我們帶著鐵鑿和鐵鍬過來,有朱銀花,那大機率真有銀礦了!”
“太好了,這可是銀礦啊!哪怕現在上報,也能記上30點軍功啊!”
“傻了,怎麼能現在上報,當然是要繼續往裡探,真能確定是銀礦,那可就有300點軍功了。”
“隊長只差180點就能封爵了,要是真是座銀礦,那可就太好了。”
“不光隊長能封爵,咱們也能得到不少貢獻值啊!”
“那走吧,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去啊!”
………………
陳鷹這一透底,眾人頓時一掃先前臉上的質疑,立刻都變得幹勁十足了起來,同時看著陳鷹的眼神裡,也充滿了感激。
山體開鑿雖然累,但陳鷹可是禦寒級修為,他只要願意花多點時間,哪怕只帶著自己兒子過來,遲早都能打通山體,最後一旦真發現銀礦,可就能獨佔功勞。
然而陳鷹不僅把訊息透露出來,而且帶著他們過來一起動手,擺明就是要分潤一部分功勞給他們的,眾人心中自然對其充滿了感激。
“好,那廢話就不多說,我帶你們從山體鑽進去,今後這段時間,咱們就專心開鑿山體,繼續往裡探,只要不碰上高階齧鼠,那就沒什麼危險,若是真能找到新銀礦,我也不獨佔功勞,只要180點軍功即可,其餘的都給你們分了。”
軍功也分出來!
眾人聽到陳鷹這句承諾,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
軍功和貢獻值是兩項獎勵,發現銀礦都會有,他們之前想的都是分貢獻值,想不到陳鷹居然連軍功都肯分出來,眾人這下頓時更激動了。
陳鷹想封爵,他們自然也想!
甚至連陳尚,此刻都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正如何雲巒剛剛所說,當年齧鼠潮將山體震塌,駐地所在的洞口也早就被石塊堵住了,陳鷹前段時間已經從山體上方打通了下去的通道,此刻輕車熟路領著眾人順著通道鑽了進去,往山體內部邊開鑿邊探索。
………………
大夏三年,八月初五
一到八月,就能明顯感覺到夏城的氛圍有些不同。
尤其是內城。
如今的內城主樓,早已變成了大夏七部專門處理公務的區域,除了七部的公職人員,狩獵部下轄的高階狩獵隊,以及每天來輪值駐守的大軍士卒以外,其他人都是不能隨便進去的。
近期但凡有人從外面回來,只要進入主樓前,都必然會抬頭朝摘星殿的方向看看,然後再找主樓內的人打探一下訊息。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領主夫人李玄靈,快要生了!現在能進入主樓的人,在大夏地位也不低,基本都參與了去年那場陽露境的獸潮大戰。
大家都不傻,當時李天成都已經說了,李玄靈腹中胎兒已經兩個月了,那掐指算算日子,分娩時間,應該就是今年的八月份了。
有人早就將訊息給透露出去了,如今全夏城的人基本都知道,領主夏鴻的孩子將會在本月降生。
如果說去年夏川的長子夏禹宗出生,還只是打動了高層一眾禦寒級,那麼此刻李玄靈腹中的兩個孩子,就真的是受到了全夏城五十多萬人的密切關注。
“我猜初八是個好日子,夫人會在初八那天分娩。”
“好事多磨,依我看,要月底才行。”
“聽說是雙胞胎,夫人不光長得傾國傾城,這肚子也比普通人要爭氣多了,一口氣誕下兩位公子,領主估計要高興壞了。”
“不要亂叫,司丞上個月都說了,領主之子,金枝玉葉,身負咱們大夏營地的未來,議政殿座次,僅在領主之下,咱們這些人,都得尊稱一聲殿下才行。”
“對對對,我糊塗了,是兩位殿下。”
………………
摘星殿,侍女副官寒霜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了李玄靈的房中,見李玄靈已經醒來半躺在床上,趕忙快步走過去,給她披上了一層毯子。
“夫人馬上就要分娩了,千萬小心著涼!”
見寒霜語氣帶著一絲嗔怪,李玄靈微微搖頭。
她都已經禦寒後期,離突破禦寒巔峰也不遠了,即便懷孕,也不可能這麼弱不禁風,更何況寒墟鼎一直都擺在她的房中,還有什麼風,能讓她受涼。
但與寒霜朝夕相處了大半年,李玄靈也已經摸準她的脾氣了,這個時候自己要是反駁,她立刻就會變得誠惶誠恐,以為是自己哪裡沒做好。
所以李玄靈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想起了什麼,詢問道:“領主還沒出關?”
寒霜一邊用熱手帕給李玄靈淨手,一邊輕聲回答:“聽姐姐說,上個月從北原回來後,領主就一直待在摘星臺沒出來過,姐姐每隔三天送一次食物,到現在已經送了十二次了。”
李玄靈聽到這番話,眉頭輕皺,明顯很不開心。
看到她的表情,寒霜頓時就明白了,想起什麼,趕忙走到靠窗的位置,將窗臺上擺著的一塊血紅色玉石給拿了過來,輕聲道:“領主心裡是惦記著夫人的,上個月從北原回來,還特意給夫人帶了這塊血瑙玉。
這血瑙玉是北原獨有的珍物,是用大量的獸血滋養出來的,禦寒級都能用它來恢復氣血,就是普通人帶上它,也能提前拓展皮膜的耐受力,聽說在營需部一兩就要500點貢獻值,夫人這塊都有四斤多了,可算是了不得的珍寶,足見領主對夫人的重視。”
聽到寒霜如此迫不及待的為夏鴻說話,李玄靈抬頭看了她一眼,神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倒是一下子忘了不開心的事。
她發現了,不止寒霜,負責服侍自己的弄影、秋茹、明月、花靈,包括寒月那一大幫侍女,對夏鴻這個領主,都有種近乎狂熱的痴迷,不但在公開場合處處維護他的形象,就連私底下,也不允許任何人詆譭。
只要自己稍微表露出對夏鴻有意見,寒霜這些人,馬上就會刻意幫著夏鴻說話,一方面是維護他的形象,另一方面顯然也是怕自己兩人感情不和。
“寒霜,我記得你跟你姐姐寒月,都是從寒瓊併入大夏的,時間應該不長吧?”
寒霜先是點了點頭,隨後想起了什麼,滿臉崇敬之色道:“當初寒瓊遭難,若非領主出手搭救,我和姐姐早就沒命了,哪兒還能過上現在的日子。”
李玄靈面色一滯,隨即回想起了寒瓊葫蘆谷的事,立刻就明白了,兩姐妹為什麼對夏鴻這麼忠誠。
她突然升起了一絲惡趣味,低聲詢問寒霜道:
“你的基礎力量都兩萬多斤了,按說也能出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就這麼留在摘星殿服侍我,你甘心嗎?”
果不其然,聽到她這個問題,寒霜頓時面色煞白,眼眶立馬就紅了,隨後撲通一聲就對著她跪了下來。
“夫人,是不是寒霜哪裡做的不對了,求求夫人,您不要趕我走,我願意一直都留在您身邊,寒霜絕對是心甘情願的,求求夫人了…………”
“別別別,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就是逗逗你!”
李玄靈自然沒有讓她跪下來的,伸手扶住她後,連忙柔聲安撫,看到她一副緊張懼怕的姿態,心裡不由的升起了幾分愧疚。
其實也可以理解,別說寒瓊營地,就是跟自己在隴山過的日子比起來,大夏的生活也絕對是優越無比了。
更何況,寒霜還能生活在摘星殿,別的且不說,跟夏鴻生活在一起,寒霜穿的、吃的、用的,基本都是大夏絕大多數人想象不到的。
而且她的身份也很特殊,因長期侍奉夏鴻,平時就連看到夏川都能說得上幾句話,僅就這一項特權,估計也是大夏很多人難以想象的殊榮了。就連營地的禦寒級,見了寒霜都會主動打招呼,更別說下面的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