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溶洞，滴水落音。
龐然如山丘般的蛇首巨石鱗甲分明，舉目望去，盤踞的身軀幾乎佔據了大半的溶洞，彎彎曲曲，不知延伸向何方。
細看之下，那蛇首處竟還有厚重的鎖鏈纏繞，上面早已佈滿了綠色青苔。
“妖魁……銅鑼山妖魁？你沒死？”張凡愕然驚語。
大約在百年前，三尸道人曾入此地，後有龍虎山的追兵，前有銅鑼山的妖鬼，那時節，他雖然還未臻至天下第一高手之境，卻也是世間頂尖一流的高手，三尸照命，法用萬物，殺得天昏地暗，殺得諸妖凋零。
從此之後，銅鑼山空落百年，都未能恢復元氣。
“三尸道人……他壓了我近百年……”
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幽幽浩蕩，迴響在彷彿無無盡的溶洞之中。
“小鬼，他現在還活著嗎？”
“他死了。”張凡凝聲道。
“死了！？”
那低沉沙啞的聲音愣住了，短暫的沉默之後，方才再度響起。
“他死了……他的修為已至天下大高手之列，能夠壓過他的人不過一手之數，他是怎麼死的？應了劫數嗎？”
那低沉沙啞的聲音顯得極為平靜，可是這種平靜之中，卻有藏著多少複雜的情緒！？
“看來前輩是被壓了太久了……”張凡搖頭輕語。
銅爐山妖魁被封禁的時候，就連道門大劫還未發生，他也算是因禍得福，躲過一劫。
“三尸道人，他不僅僅是大高手，而且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轟隆隆……
忽然，那塵封多年的鎖鏈幽幽震盪起來，這一刻，那位被鎮壓了近百年的銅鑼山妖魁也不由動容。
那個男人終究是踏著天下諸雄的骸骨，登上了天下第一的寶座。
道門之禁忌，無為之門主，立絕巔而見萬古，修三尸而照性命。
“天下第一……就算是天下第一也有生死的劫數啊！”低沉沙啞的聲音幽幽響起，卻是透出一絲落寞，頗有故人凋零之感。
“他是怎麼死的？”
“他死在了東嶽之巔，死在了楚真人的手裡。”張凡輕語道。
“楚真人？這世上哪來的楚真人？既號真人，必是純陽無極之境，誰？到底是誰？”
鎖鏈激盪，這樣的訊息對於被鎮壓了近百年的銅鑼山妖魁似乎更加震撼，更加難以接受。
“楚超然！”張凡吐出了一個名字。
“他？真武山的那個小鬼？他證了純陽無極之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遞出難以莫名的驚疑。
當年，這位銅鑼山妖魁還在時，楚超然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名不經傳的小鬼而已，根本入不了這等天下霸主的法眼。
可是歲月滄桑，人間百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昔日，不值一提的道門後學，也參悟了純陽無極，成為了今時今日的天下第一。
“楚真人如今乃是天下第一高手，道門的半壁江山。”張凡沉聲道。
“半壁江山？純陽無極，已是人間絕境，怎麼會是半壁江山？莫不是龍虎山……”
“龍虎山已經沒了。”張凡忽然道。
“沒了？”
斑駁古舊的鎖鏈再度震盪，被鎮壓了百年，這位銅鑼山妖魁聽到的訊息一個比一個震撼，一個比一個讓人難以接受。
當真是洞中不計光年，世上已過百歲。
“遭了大劫。”張凡喃喃輕語，這一段也不是三兩言語便能說清楚的。
“八十年前，我便感覺西江之地氣數大變，看來便是這場浩劫，居然能夠讓龍虎山都……”
銅鑼山妖魁沉默不語，這一次的沉默比剛剛都要悠長。
畢竟，誰能想到號稱神仙世家，千年不敗的龍虎山張家居然也有這般劫數。
神通難敵天命，這世上果然沒有永恆不敗的存在，只要還在這滾滾紅塵之中，便有大劫。
可即便知道這樣的道理，就算是昔日銅鑼山的主人，在得知龍虎山封門斷絕之後，也久久無法平靜。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這紅塵已經過了百年啊！”
低沉沙啞的聲音幽幽響徹，迴盪在清冷的溶洞之中，化入那徐徐的滴水聲。
“前輩……”
就在此時，張凡開口了，將昔日銅鑼山妖魁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外界傳言，你應該已經死在了三尸道人的手裡，怎麼……”
張凡欲言又止。
“怎麼沒死是吧。”
張凡沉默不語，只是露出了一抹尷尬的笑容，他的問題確實有些冒昧。
“因為他動了慈悲。”
“慈悲！？”張凡愣了一下。
以他對三尸道人的認識，那般梟雄，心念如山難撼，意志凌絕浮雲，殺伐果決，一生不知沾染了多少性命，怎麼會妄動惻隱，隨生慈悲。
“年輕人，你所理解的慈悲，乃是妄心執念，小慈小善，不足為道。”
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好似看穿了張凡的心思。
“當年，那個男人說，如今末法已至，天下再難出大修行者，長此以往，我道孤絕，諸法凋零，念我修行不易，能入此境，該遭此劫，所以只是將我困頓於此，日後若能重見天日，必定還有天大的緣分。”
銅鑼山妖魁的聲音悠悠入流水，透著一絲回味。
“他那樣的人，身下伏屍百里，不知殺了多少人，斬了多少妖……卻生出這樣的大慈悲來……”
“這種氣度，便如天道一般，慈悲眾生，包容萬物，卻又不吝殺伐，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善的，還是惡的，都只是他的一部分而已……
“混茫如一，念起分明……”
“那時候，我便知道，他快成了……”
“他快要踏入歷代祖師，先代丹道大家的境界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竟是透著一絲嚮往，一絲憧憬。
縱為死敵，可那個男人依舊讓人折服，讓人動容。
“末法時代……”
張凡喃喃輕語，他彷彿見到了那個男人，立在絕巔之上，俯視眾生，卻見諸法寂滅，觀宇之中香火凋零，身有殺伐，卻心生慈悲。
這樣的矛盾，恰如陰陽，似善惡，混茫歸一，出現在那個男人身上。
也只有這樣的氣度，這樣的氣質，才能成就那天下第一的大位。
“不錯，他說，末法已至，便如當年呂祖所言。”銅鑼山妖魁感嘆。
道法橫行之時，十人修一二證。
所以，古時候丹道大家層出不窮，別說是純陽無極之境，哪怕是陸地神仙之流，相隔百年，也總有人能夠於人間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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