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聖!

第89章 風霜難壓脊,回望來時路,一十八道總

季東家。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落入林宅人群之中,卻不亞於是石破天驚。

“林老爺這是,要將家業交予季家子季堂主的手裡??”

“嘶,為何會這麼突然,就算林三公子謀取家產,暗害生父,但林宅靠著東家縱橫山道,看養護院,二三十年來,好不容易打通了周遭一十八連環的山鎮貿易。”

“旗下售賣山貨、藥材、獸類的生意鋪子,開了好些.”

“曾經有管事的粗略算過,一個月拋去發餉的銀錢,主家哪怕坐著不動,也能淨賺八百兩紋銀,一年萬兩雪花銀,縣尊來了都不換!”

“八百兩啊.這在安寧縣裡,已經是一等一的營生、生意了,或許在府城那些做大貿易、大買賣的行業裡頭,算不得什麼。”

“但在安寧縣,除卻三大營生,做正經生意能掙這麼多的.還有幾家?就這麼送出去了?”

“一擲千金,一擲千金啊,想兩三個月前,這位季堂主還是馬廄馬伕,那時候路上腰間別著把木刀,旁若無人,便揮刀習練,當時咱們可都嘲笑過他呢,他一旦做了林宅的東家,叫‘林’改姓‘季’,那以後不會徹底清算吧”

一時間,淡淡的惶恐感在人群升起。

叫蔡靈兒耳朵動了動,原本對於這小門小戶的林宅家業,毫不在意的她,也不由微微側目,有所動容:

“你三個月前,只是這縣中小宅的區區馬伕?”

她望向季修微微隆起的脊背。

看著他揹著自己為他淬鍊打造,足有好幾十斤沉的碎玉大弓,一身淬骨功夫深入骨髓,在一場廝殺過後,隱約有白煙漂浮升騰,頓覺震撼。

以往,在聽了顧百川所說的季修底細。

蔡靈兒只覺得季修是運道好,遇到了府城道館、流派、大家之中.曾經都當屬第一的‘天刀流派’衣缽傳人段沉舟。

所以哪怕蝸居在這窮鄉僻壤,打小也能獲得最好的傳承,不亞於府內嫡系大族。

可週圍的竊竊私語,以及他們望向季修的目光神色,卻作不得假。

也就是說季修之所以能夠修到這般地步,不是打筋骨時遇到了段沉舟,便被視為傳人。

而是短短几個月內,從馬伕翻身至此的?相傳大玄開國大帝尊,打破九大桎梏,摘得人仙道果,才至從四海八荒、諸般外道手中,奪取基業,以到今時。

他老人家年少時,天崩地陷,大地失序,以至於啃食樹皮乞活,硬是靠著不屈意志與滔天氣運,才能崛起。

季修這年少經歷,就算不如,也能稱上一聲相仿、相似了吧?聽到蔡靈兒在背後的詢問,季修嘴角噙笑,對著林鎮海輕輕頷首,隨即雲淡風輕的道了一句:“是啊。”

“三個月前,我為了活命,三兩銀子賣入了林宅。”

“那時候沒法活了,沒什麼辦法。”

季修看著這林宅內熟悉的過道,揹著手,語氣懷念,對於那些周遭自以為聲線壓低,便不入武夫雙耳的愚夫低語,毫不在意。

自從他握住那柄木刀,開始終日苦修不輟,他就從來沒有認為這是恥辱。

若是沒有林宅,沒有這一條曾經走過的來時艱苦之路,他又怎能時時警惕自己,莫要沉淪?這些僕役、馬伕、佃戶、護院帶著淡淡恐懼的竊竊私語入耳,唯恐他報復。

但是落入季修耳中,卻是叫他經歷諸多事後,本來已經模糊忘卻的回憶.再一次浮上心頭。

叫他於這寒冬臘月輕吐一口濁氣,不由灑然一笑:“英雄不問出處,前路莫以為恥。”

“若不賣身馬伕,我焉能得銀錢,於秋風刺骨中求得一條活路。”

“焉能從秦護院耳中,聽聞武夫之事,以至於叩開段師門檻,得授天河刀法。”

“若無練刀之時的坎坎坷坷,崎嶇不易,我焉能”

秦彪埋頭於茫茫人群,心驚膽顫,卻突然見曾經在自己面前俯首低眉,想要求取武學,在他眼中如同得了癔症般的少年。

於一明眸皓齒,身著緞裙,相比宅內小姐,都要更加明媚出彩的少女面前。

意氣一指,竟將他從茫茫下人僕役中點出,嚇得他直接‘撲通’一聲跪倒,牙齒顫顫,就要不停叩首時突兀語調一起,言辭鏗鏘:“熬筋淬骨煉大龍,弓馬騎射丹術齊頭並進,叫我一個區區泥腿子,也有今天?!”

嘩啦啦!剎那,季修一語高昂,那些曾經說過閒言碎語的僕役,險些嚇得兩股戰戰,肝膽俱裂!只不過,少年隨即一拂袖:

“世人惡語如箭,宛若利矢弓弩,令人毛骨悚然,不敢懈怠分毫。”

“但正是因此,我方能燃起胸中火,拜段師、練殺刀、習武勢、入山道以至於今!”

“此,亦是命也!”

季修仰頭長笑,嘆罷之後,擺手自引縣兵而去。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他應了林鎮海的契約,不是要取了這林宅的家業,鳩佔鵲巢。

相反,他是要還了林家對他的幾分滴水恩情,叫林如月從此往後,可以藉著他的名,以女兒家的身份,執掌林家基業。

自己會取林家鋪子的銀錢,供養修行,但時至於今,他季修所需要的不外乎百年妖物之丹,位列七品秘藥,再往上.還有那位列‘地寶’,天生地養的靈物,又哪裡是銀兩能夠輕易購買、購得的?

他缺的東西,太多太多!但林宅的家業,給不了他幾分。

而之所以要道這一聲‘東家’。

不外乎,就是給曾經那般晝夜努力的自己,一個證明!即使身為僕役,也不應俯首低眉,此生便屈就活於泥濘沼澤裡。

只要憋著一口氣,就算境況再差,也總歸會有出頭之日,叫曾經狗眼看人低的人,都好好看看,心甘情願,叩拜俯首,稱他一聲東家!林如月從被林渡囚禁的閨房中,聽聞訊息,才匆匆趕至,剛巧便聽見了少年離去的鏗鏘言語,一時怔住。

淺藍色的襖裙披著輕紗,姿容姣好的女子雙十年華,正是豔若桃李之時。

她顫顫著手,扶住了坐在木製輪椅上的林鎮海。

“父親,他.”

想起那一日下午,即便瘦得皮包骨頭,季修一身布衣,依舊拍馬勒韁,雄姿英發,眾人向南我獨北,生生制住發狂的烈馬。

給林如月這等閨家小姐,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此後,經歷一系列變故,尤其是庶出三弟奪取權柄,囚禁於她的舉措,更是讓林如月短短時間,從嬌柔的閨中小姐發生了蛻變。

如今再經歷這一茬衝擊,叫她心中終於懷揣了幾分異樣心思,閨裡懷春,心中慕艾。

不過椅子上的林鎮海,已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對此,只低嘆一聲:“小月,咱家不比以前了。”

他遙遙一指,指向季修離去的背影,以及那聽完這一席話,猶自暈暈乎乎的蔡家嫡女,語氣有些酸澀:“那少女,你看到了嗎?”

“我雖不知她的來歷,但其一身筋骨,猶勝於全盛之時的我。”

“就算這樣,在咱們這位新任的季東家面前,仍然低了一頭,事事以他為主”

“縣城裡,哪裡出得來這樣出挑的女郎?”

“說不定,就是江陰府哪家嫡系子孫,溜到了咱們這窮鄉僻壤,見識到了風土人情,一不小心,就被這等雄姿英發的少年郎給迷了眼。”

“潛水難養真龍。”

“此子日後,勢必會衝出山道,入東滄海,我之所以在那逆子篡權時,冒著風險請他做林宅的‘季東家’,就是希望他日後能成為你的靠山。”

“做不成夫婿,那就做東家,一樣能叫他人掂量掂量,不敢鯨吞咱們林家的幾十年基業。”

“今日洽談,足見這小子小小年紀,便心胸寬廣,有囊括宇內之才,可我沒想到.他來得竟這般快。”

“也好,也好。”

“他越成勢,你未來的路就越好走。”

“如今,他或許還會藉助幾分林宅的銀錢,謀求修行,但一兩年後,你能夠得到的比這要遠得多的多!”

“未來,他的妻室註定是那些府裡的驕女,不會落戶縣中。”

“你姐去後,你若是能靠著曾經些許情分,或許也能博得一個側室、旁室的位分,那便是運道來了,若是求不得便不要強求。”

林如月咬著唇,半晌後才低低應聲:

“女兒省得。”

執掌林宅幾十年,林鎮海看的遠,也看的開。

至於姚老頭帶著自己的徒弟姚石.就看得頗為淺顯了。

曾經為季修挑馬糞的姚石,如今頂替了做管事的姚老頭班,做了馬伕,見到這一幕,驚呼一聲:“師傅,季哥他發達了,發達了啊!”

“以後咱們見了季哥這位新東家,是不是得磕頭啊?”

姚老頭瞪著眼,拍了下徒弟的後腦勺:“新東家宅心仁厚,沒看到這些曾經說壞話的,都沒計較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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