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跨院只有三間正房,然後靠著南邊有一排廂房,條件簡陋。
靠北的高牆下,種著四株老梅。
院子中央開鑿了一口井,卻並不用來吃水,井口廣闊,呈八角形、上建漢白玉欄杆,下面養著四隻老龜。
史明遊平常就住在一側的廂房中。
三月初二那天晚上,他便是半夜警覺,猛然睜開眼來,雙目如火炬,照射出熾熱的光芒,透過窗紙,看到了那隻邪祟正要摸進小侯爺的房門——
那邪祟被驚動後,猛地轉頭看向了史明遊的房間。
然後便原地消失了。
許源進了這小院子,就感覺到“百無禁忌”的命格輕動。
而許源現在對各種命格的反應,也有了細微處的把握。
比如“百無禁忌”的這種輕動,意在“提醒”。
附近有某種可以侵染許源的邪祟。
這種侵染並非是專門針對許源,許源是被波及了。
許源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整個院子。
朱楊平說山河司已經把侯府裡裡外外的搜了三遍——如果是別人搜的,許源並不放心。
但朱楊平明顯是個能辦案的。
他親自搜的,那就說明那耗兒臉老頭,真的不在侯府別處。
其實就只剩下一處地方:小侯爺的住處。
這裡,山河司不敢輕易進入搜查。
朱楊平支援聞人洛,要來向小侯爺“問話”,也是因為朱楊平猜到了,那邪祟多半是藏在了這座跨院裡。
實際上此時一同進入這跨院的四個人中,就只有史明遊沒想到這一點……
許源正要開啟望命,忽然感覺有些古怪,循著這種感覺,許源下意識的轉身——便見自己剛走過的那一扇跨院大門,門框上掛著一張字帖:
血脈高貴、凡人不得窺探!
這種熟悉的感覺,瞬間讓許源記起來,在七河臺鎮的時候,喬老爺也在院內的門框上面,掛了一張“無謊地”的字帖。
許源腹誹不已:你們文修,都喜歡這麼玩是吧?
字帖在背後盯著人。
許源當初面對“無謊地”的時候,實力微末不得不屈從於字帖的限制。
但是現在……
許源想要試一試:書寫這字帖的文修,有沒有上三流的水準!
若是沒有,那就抱歉了,本大人不打算遵從字帖的限制!
許源沒有用“望命”,畢竟命修還是隻六流。
許源悄無聲息的將劍丸含在了口中。
啟動了陰陽眼的視野。
以前還需要暗中握住陰陽鍘,現在就更方便了,口含劍丸即可。
但許大人下一刻,就自己反應過來了:劍丸便在我腹中——我腹含劍丸不就行了?何必要多此一舉?
許源自己笑了。
而後許源閉上了左眼,右眼掃過整個院子。
史明遊本在前面帶路,忽然察覺到後面的許源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便看見許源的右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幽碧靈光。
史明遊立刻提醒:“許大人不可使用詭術,此地有字帖限……”
話未說完,他一張嘴就合不上了——只見那張在跨院門頭上,掛了快十年的字帖,竟然凌空自燃,很快便在火焰中燒成了灰燼!
紙灰隨著清風飄落下來,撒在了院中北側的老梅樹根下!
“這、這……”
這一幅字帖乃是一位四流文修留下的墨寶。
乃是小侯爺的祖父,那位“昏德公”還是太子的時候,別人贈送的。
算是小侯爺現在為數不多的“家底”之一。
那位文修當年乃是四流。
後來突破了上三流。
便是史明遊自己,在這院子裡,也要受這字帖的壓制。
史明遊忍不住問道:“許大人究竟是哪一門的?”
右眼碧光,這詭術竟然能破了四流文修的字帖!
不是武修卻能跟我這個四流武修殺個半斤八兩!
你小子是怪物嗎?
我在侯府中潛居十年,這天下是大變了嗎?我的認知落後於時代了?
許源沒有回答史明遊的問題,而是專心看著眼前的院子。
可是陰陽眼視野下,這院中的一切都顯得很正常。
許源甚至來到了院子中央的水井旁,看了下里面四隻老龜。
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而後許源收了陰陽眼,不免冷笑:文修字帖,欺軟怕硬!
許大人燒了那字帖,便再次啟動了“望命”。
這一望之下,立刻就發現了問題:
北牆下的老梅樹,水井中的老龜,都有些問題。
不過這些生靈並非邪祟,而是……許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福。
這老梅、老龜的命,和大福有幾分相似!
似乎是……在嘗試著將梅樹、烏龜培養成大福這般的生靈!
許源始終懷疑,王老實送給自己的大福,乃是用某種秘法培養的特殊生靈。
這種培養方法,可能源自於運河龍王。
現在看來,皇室應該也掌握了類似的方法。
小侯爺培養這些生靈,未必有什麼不軌之心,很可能只是為了自保。
給自己培養一些能夠信任的護衛。
老梅和老龜不會引動自己的“百無禁忌”。
許源的“望命”看向了小侯爺的那三間正屋。
“進去拜見小侯爺吧。”許源說道。
史明遊已經有些後悔了,埋怨道:“你燒了字帖,那可是四流文修墨寶,很珍貴的呀……”
許源很想大氣一點,把一句“我賠給你”甩去史明遊的臉上。
但……許源很快意識到,本大人沒有這個底氣……
不認識四流的文修啊。
於是許源反唇相譏:“不就是一張字帖嗎?你堂堂四流武修,怎的這麼不乾脆,絮絮的嘮叨不停?”
史明遊瞪大了眼睛:怎麼錯的還是我嘍?
聞人洛當然認識四流的文修,別說四流了,上三流的他也認識。
可是他不敢接這個話茬。
送給小侯爺一張四流的字帖?
陛下知道了,怕不是會找個機會,將他發配去極北之地,跟雪剎鬼打仗去。
史明遊口舌不利,被許大人懟了一句,不知該如何反駁,氣悶的上前去敲門:“侯爺,人帶來了。”
屋子裡傳來一個帶著幾分稚嫩的聲音:“進來。”
史明遊推開門,當先走進去。
許源三人魚貫而入。
許源仍舊開著“望命”,進門後和聞人洛、朱楊平一起依禮參拜,而後抬起頭來。
只見這位小侯爺身材不高,蒼白瘦弱,眼神飄忽閃爍,對於整個世界,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感覺。
從相貌上來看,倒是頗見清秀。
老朱家的後代相貌都不算醜。
從根子上來說,太祖當年身材高大魁梧,儀表堂堂。
否則當年郭子興也不可能把養女嫁給他。
眼前這位小侯爺的“命”雖然是橙色的,十分顯貴,但是細若遊絲,飄蕩升入上空。
彷彿是一條風箏線,隨便一個什麼意外,便會被切斷了。
他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
他端坐在一張圈椅上,左腳邊臥著一隻毛髮柔順的白色小狗。
小狗嘴巴尖尖,有些像狐狸。
看模樣並非皇明的品種。
這狗身上飄起了一道邪祟的命。
不過這條邪祟命也並不強,從水準上來看,這邪祟也只是一隻九流。
小侯爺再次開口:“史叔說,你們有事問我?”
“是。”許源上前:“只為了破那詭案,還請小侯爺知無不言。”
小侯爺慢慢點了下頭:“問吧。”
許源正要開口,卻似乎臨時又改變了主意,拱手道:“可否請小侯爺移步院中?下官見院中的老梅古拙旺盛,想請教一下,這梅樹要如何培育?
下官老家院中有一株百年老梅,乃是先祖種下,但是近幾年是越發頹敗,下官想了許多辦法,卻都無濟於事。”
小侯爺眼神閃爍了幾下,不知道許源這話是否另有所指。
難道看出了我暗中培養梅樹和老龜?
小侯爺想了想,慢慢站起來:“好吧。”
他從懂事開始,便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他起身離開,那彷彿睡著了的白色小狗,便也跟著起身,前爪按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抖了抖長毛,慢吞吞的跟著小侯爺出去。
許源卻忽然一搶身,卡在了小侯爺和小狗之間,手指一點,獸筋繩飛出,將那小狗結結實實的捆住了!
小侯爺臉色大變。
史明遊也急了,衝上來把小侯爺護在了身後,怒斥道:“許源你幹什麼?我是信任你才……”
許源對他一擺手:“這便是那隻邪祟!”
史明遊滿臉懷疑,指著那小狗:“它?耗兒臉老頭?”
許源一抬手,獸筋繩提起小狗,將狗臉展示出來。
“像不像?”
狗嘴尖尖,兩邊生著鬍鬚,也的確有幾分像老鼠。
唯一的區別便是,這狗的眼睛比老鼠大了不少。
“這……”史明遊撓頭,轉身看了看小侯爺。
小侯爺嚇得滿臉土色:“我、我不知道啊……”
對於許源三人來說,小侯爺究竟知不知情,完全不重要。
便是知情又能如何?
這邪祟不曾害人性命。
他說不知情,那就只能當做不知情來處理。
難道還要因為一隻九流的邪祟,處置他嗎?
可是緊接著,許源和聞人洛便下意識的互相看去。
方才的想法,只是兩人的第一反應。
的確不能因為一隻九流的邪祟,就懲處皇室成員。
但小侯爺和別的皇室成員不一樣!
難道是有人故意陷害小侯爺?!
那隻小狗水準太低,被獸筋繩捆住之後,連掙扎也辦不到。
尖細的狗嘴也被捆住。
它只能從兩隻眼睛中,洩露出兇光,怒視著許源。
“這狗是哪兒來的?”
小侯爺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啊!”
史明遊沉著臉,說道:“我知道,此乃御賜之物!當年侯府由黔省遷來交趾,天子著宗正寺撥了一批東西,似是要安撫侯爺,當中有西域小猧兩隻,雌雄各一。
這狗便是那兩隻產下的狗仔。
原本是下人們養著,一年多前,是我看小侯爺孤獨,討要了過來,沒想到……”
西域進貢的猧犬,價值不菲。
府裡下人養著,這麼多年說是隻下了這一隻狗崽?
誰信呢?
別的定是被這些下人偷偷賣了,中飽私囊。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大家事前商量是隻有許源開口問話,但是現在案子越發的撲朔迷離,是真的牽扯到了小侯爺身上。
便也就顧不得那約定了。
朱楊平說道:“這些狗崽便是賣掉了,大部分定也還是養在順化城中。
可是這麼多年來,卻沒有類似的詭案發生。
可見這關鍵並不在這小狗的品種上。”
許源也是點頭:“這分明是針對小侯爺的一場陰謀!”
許源故意看了小侯爺一眼,以言語刺探道:“可惜小侯爺苦心培育了老梅和老龜,仍未能護住自身安全……”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啊——”小侯爺聲嘶力竭大吼大叫,兩手用力扯著自己的頭髮,很快髮絲便一片片的落下,小侯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有什麼錯,我一點也不想繼承什麼重昏侯啊,我、我、我……我活的好辛苦啊……”
許源錯愕。
沒想到這一試探,徹底讓小侯爺情緒崩潰了。
“唉……”許源嘆息,心理壓力確實太大了。
小侯爺一邊大哭,一邊捶地:“我不想、我什麼都不想!
可為什麼總有事情找上我?
那梅樹和烏龜,不是我養的,是府裡的劉長史,他養之前也沒告訴我,去年的時候,才跟我說,他種的這梅樹、養的這烏龜,都用上了從爺爺那裡傳下來的《物異術》。
他說養成了之後,我身邊就多了幾樣護持之物,往後性命安全便不必再擔心了。
我不想要,皇上想殺我,就讓他殺好了,我活的好累,死了反到輕鬆!
他要是事先來找我商量,我一定不會同意。
可他已經養起來了,才來跟我說,我要是反對,事情鬧開了,暗中的那些人,又不知該怎麼秘上奏章,在陛下面前怎樣的顛倒黑白……
我能怎麼辦啊!”
小侯爺哭嚎不止,忽然轉頭看向史明遊,滿臉淚痕道:“史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保護我,但你也一樣,從不曾問過我,想不想要這種保護。
你們都覺得是為我好,就去做了,都只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從來不問我一聲,我想不想讓你們這麼做!
你有沒有想過,你堂堂四流武修,本是朝廷派來監視我的,可你卻對我忠心耿耿,從不肯向朝廷密報我的行蹤,朝廷那邊會怎麼想?!
你對我也是忠心耿耿,陛下就越會忌憚啊!
在天子看來,便是隨便徵召了一位四流武修,這位四流武修跟我毫無瓜葛,來了侯府卻被我折服,而不肯再做他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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