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成公主和皇家的大多數人一樣,山珍海味吃多了,對什麼都提不起胃口。
她帶著的廚子,也是從宮裡御膳房出來的。
事實上公主府裡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從宮裡出來的。
因為陛下寵愛她,三天兩頭的賞賜。
許源帶回來的獵物,御廚們首先要經過多人的交叉檢查,確保食材新鮮無毒。
然後摘取了其中珍貴的部位,烹飪成珍饈佳餚。
但他們的烹飪手法,睿成公主太熟悉了。
便是換了這些珍貴的食材,也還是提不起胃口。
這也是睿成公主的無奈之處。
陛下寵愛她,專門把自己的廚子賞給她,她就必須每天都吃這些廚子做的飯,還不能說不好吃。
否則便會有閒言碎語,傳入陛下耳中,對她不利。
但今天,從營地的一角飄來的誘人香味,讓睿成公主食指大動。
此時不在京中,身邊都是自己人,應當可以小小的放縱一下了吧?
許源和麾下人馬在整個營地中的位置,被安排的十分微妙。
當然是在營寨的最外圍。
西南角的位置上。
從許源的營房到殿下的住處,距離五十步。
但中間一片暢通,只有一道木柵內門,由五名甲士守衛。
通報一聲就能過去。
而徐妙之的軍寨,在殿下營寨的東北角上。
和許源住的地方相距最遠,中間還隔著一個殿下。
而今日傍晚,正好吹得是潮熱的西南風。
劉虎為了給大家去去溼氣,今日晚飯多放麻椒,濃烈的香氣被晚風送來,讓人直流口水。
祛穢司這邊已經開吃了,給郎小八他們準備的,是大鍋飯。
就是那大坑灶、大鐵鍋烹飪出來的。
只是郎小八和紀霜秋這兩個武修,就能幹下去一小半了。
所以一開飯,能不能吃飽,全靠搶。
這營寨的一角,熱鬧非凡,校尉們嬉笑叫罵,氣氛熱烈。
給許源做的,那當然是單獨的小灶。
是劉虎親自掌勺烹炒。
許源已經準備吃了。
不管公務多麼繁忙,或是世間幾多紛擾,對於許大人來說,吃飯都是一件大事。
簡單總結就是:先填飽肚子再說。
……
徐妙之勸說許源,讓大福暫時跟著自己。
“別去公主殿下面前顯眼了,那女人喜怒無常。”
徐妙之抓住機會,就在許源面前編排殿下的不是。
她將大福帶回了軍寨——然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出發進城,去聯絡朱展眉,都沒有意識到,大福不見了。
大福是傍晚的時候,大搖大擺的從軍寨中走出來的。
沿途,除妖軍上下對它視而不見。
它站在公主行營外,嘎嘎叫了幾聲,給自己壯了壯膽子。
然後鬼鬼祟祟的鑽進了行營。
從東北方向進入,然後搖搖晃晃的走到西南方向,許源的住處。
這一場“跋涉”對大福而言,那真是鼓足了勇氣、又冒著巨大的風險。
可這麼一隻顯眼的大白鵝,白天鬧得公主車駕雞飛狗跳。
就是堂而皇之的穿過營寨,諸位門客、幕僚,公主家臣,以及那些甲士,也都對它視而不見。
唯獨經過了一座獸欄,裡面的那些獒犬們,鼻頭動了動。
原本是臥著的獒犬們,忽然都站了起來,一起來到了籠子邊,如同一列衛兵,目送大福經過。
其中有一頭想要吠叫一聲,大福轉頭看了它一下。
這獒犬立刻嗚咽一聲,乖乖的低下頭不敢亂叫。
經過獸欄後,走不多遠,又從一座營房前經過。
這營房外,有十位甲士保衛,還有兩個小廝伺候著。
他們同樣對大福視而不見,其中一名小廝正在敲門,請示道:“文奇先生,殿下請您過去用晚膳。”
營房內,一名白胖的老者,在屋角鋪了一張竹蓆,正在呼呼大睡。
不遠處便是竹床,他就是不喜歡睡在上面。
白胖老者文奇先生被吵醒了,十分之不滿。
正要對那小廝發洩自己的起床氣,卻忽然……肉嘟嘟的鼻子一動,嗅到了從某處傳來的辛辣香氣。
接著,他又是心頭一動,暗道一聲:奇哉!
他翻身起來到了窗邊,朝外一瞧:正看見大福搖搖擺擺的過去。
文奇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三下巴,若不是恰好被這小廝喚醒,便是老夫也會忽略了這隻鵝!
他一整天都在車中睡覺,對身外事漠不關心。
許源和徐博四人打的眾人皆驚,文奇先生卻是壓根不知道此事。
營寨紮好,他就自己捲了席子接著睡。
門外兩個小廝是殿下專門派來伺候他的。
從北都到占城這一路上,兩人對文奇先生的脾性也早有所瞭解。
殿下每餐都會命他們來邀請先生,但是先生從來都是懶得去。
睡醒了、睡餓了,才會想起來吃飯。
兩個小廝本以為這次也會一樣,卻沒想到門忽然開了,文奇先生走出來:“帶路。”
兩個小廝錯愕一下,趕忙躬身揚手:“先生請。”
……
大福不知從什麼地方鑽進來,沒精打采的臥在飯轍子腳邊。
許源一愣:“你回來了?”
大福昂起頭,“昂吭”的叫了一聲算是回應。
大福多多少少是明白,自己這次惹禍了。
但是它腦子不大,到現在也沒想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了。
劉虎已經把飯菜都端了上來。
許源夾了一隻兔腿餵給它:“沒關係,不必自責,來,吃點好的。”
大福接過來,放在腳邊沒有吃,仍舊是沒精打采的臥著。
……
睿成公主也沒想到,這次文奇先生居然答應了自己的邀請,過來吃飯了。
她微笑道:“先生這是正好醒了,還是正好餓了?”
文奇先生搖頭:“都不是,被你的人吵醒了。”
殿下正要開口抱歉,文奇先生卻是毫不客氣的用腳尖把面前擺著飯菜的矮桌一推。
嘩啦一聲,硬木製成的矮桌直接四分五裂。
上面的盤子碟子掉了一地。
“這些豬食能吃嗎?”文奇先生毫不客氣:“殿下營中明明有美味,為何不請老夫去吃?”
睿成公主很瞭解這胖老頭的脾氣,苦笑道:“您是聞到了那香味,才肯出門的?”
“那當然。”
睿成公主扶額搖頭,起身來道:“好吧,先生請隨本宮來。”
……
許源見大福沒胃口,也就不再勸了,自己拿起筷子來——外面忽然想起一個響亮長音:“殿下到——”
許源不免在心裡蛐蛐:吃飯都不讓人安生。
許源站起來準備出去迎接,一個白胖老頭已經急不可耐的大步闖進來。
後面跟著公主殿下無奈的聲音:“先生還請矜持些。”
“矜持個屁,”文奇先生說道:“要是像你那樣慢慢吞吞,這珍饈美味,可就要被人吃光了。”
白胖老頭進來也不看許源,也不用邀請,一屁股坐在桌子邊,搶過了許源的筷子,便將桌上的每一份菜餚,都先嚐了一口。
睿成公主隨後走進來——許源終於見到了公主的真容,也是微微一愣。
睿成公主端莊明麗,眉梢飛揚,整個人由內向外彷彿散發著一種光芒。
個頭和許源差不多高,身上衣裙色彩鮮豔,花紋繁複。
佩戴各種珠玉、鳳釵。
若是一般的女子,這樣裝扮定會顯得十分庸俗。
但偏偏公主殿下的氣質能壓得住。
若是但從相貌而言,她是要勝過槿兮小姐一籌的。
槿兮小姐還有些稚嫩,未脫童真。
許源抱拳躬身:“恭迎殿下。”
公主擺了下手:“免禮。本宮給你介紹:這位是北都狂儒,三流文修文奇先生。”
許源也是抱拳參拜:“見過先生。”
殿下身邊有一位三流坐鎮才是合情合理。
文奇先生已經對著桌子上,一盤竹筍燒肉,連吃了好幾筷子,讚不絕口:“真好吃。”
他沒理會許源,而是對睿成公主招手:“殿下快來嚐嚐。”
“老夫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想肉了。”
許源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糾正道:“是野羊肉,不是香肉……”
“老夫說的是想肉,不是香肉。更不是什麼野羊肉,野羊哪比得上兩腳羊香?”
許源立時便明白了,神情猛變:“你說這是……”
文奇先生用筷子又夾了一塊,送進嘴裡嚼著:“有甚大驚小怪?
這天下的生靈一般無二。
天道之下,人和豬牛羊狗又有什麼區別?”
睿成公主捂著嘴跑了出去。
許源厲喝道:“劉虎!”
劉虎本來在帳外,看到貴人聞著味兒來了,還挺得意的。
忽然看到殿下捂著嘴跑出來,而後自己大人一聲虎吼,慌忙衝進來:“大人,怎麼了?”
許源搶過那一盤竹筍燒肉——文奇先生意猶未盡,還多抄了一筷子:“唉,就知道說了實話,就沒得吃了。”
想肉、想肉,只要吃了就還想再吃!
許源已經冷靜下來,沒有馬上質問劉虎,而是轉向文奇先生:“先生說這是想肉,此話當真?”
文奇先生嘿嘿冷笑:“小子狂妄,竟敢懷疑老夫?
這想肉是新鮮的,查一查營中是否有人失蹤,不就一清二楚了?”
劉虎臉色大變,結結巴巴道:“想……肉?!”
許源立刻便察覺到劉虎神情有異,一把抓住他問道:“你知道些什麼,如實招來!”
劉虎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去,卻又被許源拎住了。
“大、大人……,屬下切肉的時候,的確覺得手感有些不同,當時沒多想,以為是野味和尋常家畜不同,沒、沒想到……竟然是這種肉啊!”
外面傳來了一陣斥喝聲,三百甲士已經將祛穢司上下圍住!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營寨搜尋完畢。
的確有個人不見了。
閭丘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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