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北森林上方的巨大月輪再次被雲絮遮蔽了。
林間那頭龐大妖物死去後,殘留下來的殘肢斷臂仍舊汩汩地流淌著鮮血。
戴著銀色面甲,頭戴圓形斗笠,披著古樸的術士長袍的裴念奴冷冰冰地盯著趙都安,緩緩將手中用雪擦乾淨了的短劍收歸於腰間的刀鞘。
師父。
趙都安在這個世界是否存在師父?
是有的。
非要算來,其實有兩個。
一個是初入“武神”途徑,在《武神圖》山頂撞見的老徐,太祖皇帝在圖卷中,帶著他穿過了大漠、雪原,抵達了東海,教會了他最初的本領。
再然後,就是《六章經》和《大夢卷》中出現過的兩個版本的“裴念奴”。
也都曾傳授過技藝。
而眼前這一位,赫然是本該存在於六百年前的,那個行走江湖的“銀甲”版本女術士。
可……為什麼?
趙都安整個人呆滯住了,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中,眼前的一切都太荒誕了。
且不說,裴念奴早已死去,只剩下個神魂,不知用什麼法子,保留在《六章經》內。
哪怕裴念奴真能“復活”,也該是金甲版本的,而不是該是這個才對。
是了……方才飄在自己身邊的金甲裴念奴融入了這銀甲的眉心……趙都安小心翼翼試探道:
“師……師父?您是哪個版本……不,我的意思是,您是我召喚出來的,還是……”
眼前二合一後的裴念奴顯然是個“活人”。
此刻聽著他的詢問,銀色的眸子微微黯然,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目光依次在女帝,張衍一,拓跋微之三人臉上掃過,而後冷冰冰地說道:
“你們是從外面來的?”
然後,她又重新盯著趙都安,意味深長:
“他們是你帶過來的?”
外面?她知道我們來自牧北森林外……趙都安心思急轉。
這時,徐貞觀主動向前,邁出一步,女帝眼神中帶著一些激動的色彩,開口道:
“朕……我乃大虞皇室今代皇帝,特來……”
“我不管你們是誰,”裴念奴粗暴地將她的話打斷,平靜地說:
“無論你們是皇帝也好,術士也罷,既然來到此地,就要守此地的規矩。
我知道你們心中有許多疑惑想問,但這些疑問,不該由我來回答,給你們一刻鐘時間,調養收拾一下,然後跟上我。”
“去哪裡?”張衍一沉吟著詢問。
裴念奴淡淡道:
“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拋下這句話,裴念奴竟撇下他們不管了,只是徑直走向了地上的妖物屍體,然後在其中翻找起來,竟挖出來一枚鵝蛋大的“內丹”。
將內丹收起,她徑直走到一邊,也盤膝吐納起來。
“這……”
四個人面面相覷,這一切都太詭異了,且不說,為何六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裴念奴竟生活在這片森林內,且風華正茂,對方的態度也很奇怪。
而且……最關鍵的是,對方竟然認識趙都安,而且認可二人的“師徒”關係……就像是,對方知曉《大夢卷》中,趙都安拜在她門下的事情一般……
“古怪……這裡處處透著古怪……”
趙都安只覺腦子亂糟糟的,以他的智慧,都絲毫看不明白。
張衍一沉吟了下,小聲說道:
“貧道總覺得,她是來接我們的,也知道我們的到來一般。還有……你之前召喚出的那個裴……”
他頓了下,扭頭見遠處的女術士閉目打坐,沒朝這邊看過來,才繼續說道:
“她說為我們領路,是否是一種雙向的吸引?”
趙都安道:
“天師的意思是,我召喚出的裴前輩就像是我們隊伍中的一杆旗幟,向外釋放了一個……訊號?
吸引了我師父來找到我們?裴前輩帶我們走到這裡,就是為了與我師父匯合?從而接應我們?”
你小子一口一個“師父”,叫的倒是順口……
呸,真不要臉……張衍一心中嘀咕,表面頷首。
這是一個符合邏輯的猜測,否則無法解釋,為何銀甲裴念奴能及時趕來救援。
徐貞觀徑直走向了帳篷,說道:
“朕有預感,答案距離我們很近了,先收拾下,準備跟上吧。”
她顯得有些激動,亢奮……似乎急不可耐,趙都安看見她酡紅的臉色,心領神會,知道了貞寶興奮的原因:
倘若六百年前的裴念奴都活在這片森林中,那老徐很可能也活著!
甚至……
就是老徐派裴念奴來接應他們的!
這個猜測並非毫無證據,因為兩個裴念奴的“合二為一”,在旁人眼中顯得奇詭,但女帝卻想到了一件事。
“分魂術法!”
她低聲對趙都安解釋:
“太祖皇帝掌握的分魂術法!”
趙都安恍然大悟:
裴念奴的一體雙魂,與女帝如今真身在西平道,分出一縷神魂跟在他身邊,豈非極為相似?
如果說,是老徐當年將裴念奴救活,又以“分魂”手段,切成兩部分,一部分留在真身,長存於這片禁地森林中。
另一部分藏於壁畫內……理論上是可行的。
念及此,幾人也不再耽擱,開始迅速收拾東西,調息休養。
好在雖與這妖物打了一場,但幾人傷勢都不重,一刻鐘後,裴念奴睜開了眼睛,看也不看他們,站起身就往黑暗中走。
“師父慢些……”趙都安取出幾根火把,在篝火上點燃,又用雪熄滅篝火,四個人一人一根火把,急匆匆跟了上去。
“師父,”趙都安諂媚地湊過去:
“這大晚上前行,是否並不安全?若是再遇到那……”
裴念奴看也不看他,冷淡地道:
“不會遇到。周圍這片區域,都是這畜生的領地。”
趙都安何等聰明,立即明白:
牧北森林似乎被一頭頭強大妖物切成一塊塊領地。
而妖物肯定存在領地意識,互相輕易不會越界。
因此,只要不走出這片領地,就不會遭遇第二頭妖物。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一路上極為順利,一行人再沒有遭遇任何危險。
偶爾遇到小型野獸,也是遠遠就避讓開。
以趙都安幾人的修為,完全可以做到好幾日不睡,而不疲倦,這會放開膽子,夜晚趕路也毫無負擔。
只是一路上,幾人幾次三番試圖與裴念奴交談,卻都碰了釘子,裴念奴完全懶得搭理他們一樣,對各種旁敲側擊,更是一概不回應。
數個時辰後。
夜晚散去,天色明亮了起來,當晨光照亮了樹林,一行人聽到了前方傳來了奔騰的水聲。
一條河!
趙都安竟看到了一條貫穿牧北森林的河流!
這河流不算大,只比溪流要寬且深一個數量級,算是小河,但奇怪的是,在這寒冷的冬天,這河流竟沒有結冰!
伸出手探入河水,竟感覺到了微微的暖意!
一條不結冰的暖河!
“給你們半個時辰,制一條渡河的竹筏。”裴念奴站在河邊,銀色的眸子掃視幾人,冷淡道。
可憐在外界,跺一跺腳,整個天下都要震動的四人,此刻竟好似傭人般被訓斥著。
不過,考慮到對方乃是古人,且曾經也是天人境界的大前輩,連張衍一都沒什麼脾氣。
四人迅速忙碌起來,砍伐樹木,用堅固的樹藤固定,半個時辰後,一條堅固的,足以承載五人還有富餘的大竹筏噗通落入暖河中。
幾人坐上竹筏,張衍一從袖子裡取出一張描繪硃砂的黃紙符籙,貼在了竹筏上,而後,一股股風力盤旋,竟推動著竹筏在河中迅速地向更深處行駛。
“嘩啦啦——”
幾人坐在竹筏上,得到了久違的休憩。
趙都安扭頭,望著獨自盤膝端坐於竹筏前頭,覆著銀甲的裴念奴,忍不住道:
“師父,這河水中似乎沒有魚?可曾有危險?”
裴念奴冷淡道:“沒有。”
趙都安頓時放下心來,大咧咧將鞋襪脫下,將一雙凍得通紅的腳探入暖河中。
眾人:“……”
趙都安道:“看我幹嘛?不信你們你試試,挺解乏的。”
片刻後,女帝,張衍一,拓跋微之三人也都有樣學樣,將腳探入了水中,隨著竹筏前行,舒服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徐貞觀看著兩岸飛速掠過的樹木,忽然擔憂道:
“我們應該已經離開上一頭妖物的領地了吧?”
言外之意,是否已經進入了新的危險區域?
裴念奴淡淡道:“這條河流範圍,沒有危險。”
這是她這一天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便再也不曾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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