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厲拂塵一甩,揮散纏繞過來的腐臭黑煙,目光鎖死在汙水坑深處。熊熊燃燒的紫煞妖骸逐漸坍縮,枯骨在暗紅毒火中崩裂瓦解,細碎骨片被火焰舔舐成慘白灰燼,融在漆黑粘稠的爐底穢物中,分辨不清。
一點暗金色微光在炭化崩散的顱骨深處閃爍幾下,徹底黯淡。最後一截扭曲的指骨帶著殘焰沒入爛泥,嗤一聲熄了。空氣裡只剩下焚燒過後的焦臭、屍油和濃烈的腐蝕腥氣,令人作嘔。
“不堪一擊。”孫厲語調冷得像冰鎮鐵,對妖骸的灰飛煙滅毫無波動。他眼神掃過汙濁水面,最終定格在角落那片幾乎融進汙泥的陰影裡——蘇言蜷在那裡,呼吸微弱斷續,身體大半沒在汙水中,只露出小半邊撕裂的肩膀和泡得發脹的殘破左手,像個漂在死水上的破布偶。
一名藥堂執事上前,小心翼翼地避開漂浮的炭灰碎骨,伸手探向水中的人影。指尖剛觸到冰涼溼透的粗布衣襟——
“咳……”
蘇言猛地嗆咳,吐出一口混著黑泥的汙水,身體痛苦地弓起又砸回泥漿。那執事嚇了一跳,觸電般縮回手。
孫厲走上前,目光銳利如針。汙泥下的身軀近乎半毀:肩頸豁開的傷口泡得發白外翻,左腕斷處腫脹烏紫,被汙水浸泡的手指只餘殘根,慘不忍睹。但詭異的是,那裸露傷口下的肌肉筋絡,竟有極細微的蠕動,如同壞死腐肉下掙扎的新芽。這不像純粹的死物。
孫厲屈指一彈。
一道細如牛毛、肉眼幾不可察的淡金色針氣射入蘇言右肩完好處。針氣入體,本該如石沉大海,一個垂死軀殼不會抗拒。
嗡!
針氣入膚寸許,卻被一股粘稠滯重的無形阻力猛地纏上。那阻力冰冷、沉寂、帶著汙渠水底沉澱百年的腐泥氣息。針氣只在表皮掙扎了兩息,便徹底消散。
龜息斂死…
孫厲眼底掠過一絲詫異。這不是龜息功,是比尋常龜息更深沉、更接近寂滅“歸藏”之道的斂死術。絕非尋常弟子,甚至大部分內門長老都不曾觸及的精深境界。此子肉身幾近崩壞,竟還能將這般斂息法運轉到近乎本能的境界?
一個煉廢雜役,身懷如此秘術?還牽扯出葬土妖骸?
價值,陡然提升了。
“帶走。”孫厲轉身,語氣不容置喙,“清理乾淨,送回爐房。吊住命,等他醒。”
“師叔,此人已廢,又涉葬土之穢,何不……”執事猶豫著低聲詢問。
“葬土穢物已被焚淨,他不過是個被汙了皮囊的殼子。這殼子裡的‘斂死術’,”孫厲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解剖標本般的冷靜興趣,“萬藥峰的地火淬爐,或許能煉出點真東西。孫乾看走了眼,只當他是死龜,他卻是個能‘藏息入虛’,把生機斂得比屍氣還沉的活棺材。”
兩名執事不敢再多言,屏著呼吸,忍著惡臭,用備好的特製鉤杆和浸了藥水的軟網,將汙泥中那攤軟爛的軀體小心撈起。處理屍骸般的謹慎。
沉重的特製黑檀木藥匣開啟,內建寒玉板。蘇言被像一尊開裂的瓷器般平放進去。大量帶著刺鼻生機的生肌散、續命丹粉末被毫不吝惜地灑在猙獰的傷口上。粉末被汙血浸透,混合成髒汙的藥泥,勉強蓋住翻卷的皮肉。
匣蓋合攏,沉重的機括鎖死。隔絕了光,也隔絕了外界的聲音。唯有濃郁的藥味和一股揮之不去的汙濁血腥氣充斥其中。
黑暗深處。
蘇言的意識在無盡的撕裂感中沉浮。左腎的位置如同塞著一塊燒紅的碎瓷片,在葬土金血的浸潤下灼燒、絞割、膨脹。被藥粉覆蓋的傷口深處,傳來麻癢難當的感覺,不是新生血肉的生長癢,更像是……無數微小的、冰冷的東西在傷口縫隙裡扭動、鑽探。
黑石匣沉寂的螢幕悄然亮起一行暗紅色小字:
【檢測:正在強制注入高濃度生命源藥(劣質)。
【當前狀態:重傷垂危(汙穢浸染深度30%)+葬土血侵染(中度爆發期)】
【警告:藥力與侵染體排斥反應指數級疊加,肉身衝突惡化!崩潰倒計時:十二時辰。】
意識模糊中,某些沉寂已久的碎片忽然泛動——
【真視之眼】曾掃描到的、那株被張扒皮汙穢汙染的變異苦藤根莖……那種混合了人體汙穢精華、怨念、靈植變異產生的駁雜混沌之力……
葬土汙血、萬藥峰強行注入的駁雜生藥力……此刻在他被撕裂的肉身裡,不正激烈衝突、沸騰?
一股源自身體最深處、近乎詛咒般的本能念頭,壓過了焚身的劇痛,在漆黑的藥匣中滋生:
既然身體已成汙穢衝突的戰場,既然規則可篡改,那便以身為爐——將這焚燒的穢物、強灌的藥毒、腐朽的血肉…統統攪碎…
黑暗悶窒的藥匣裡,只剩痛。
左腎像填滿了燒紅的炭渣,每一次搏動都攪動著滾燙的金血毒素,在臟腑間犁出灼熱的溝壑。斷指的裂口被骯髒的藥泥糊著,麻癢裡攪著鑽心的銳痛,像無數細小的毒蟲在啃噬骨頭。肩頸皮肉翻卷的傷被冰冷寒玉鎮著,凍得傷口深處的腐肉和碎骨陣陣痙攣。
身體成了死氣沉沉的灰燼堆,被強行塞進溼柴烈油的煉人鍋裡。
生肌散的藥力兇猛霸道,如同滾燙的強酸,燒灼著被葬土金血汙染的血肉。金血毒素陰冷汙濁,死死腐蝕著湧入的生機。兩股極端力量在他殘破的身體裡瘋狂廝殺、啃噬,把僅存的經絡撕扯成破爛的抹布。
黑匣的紅字在眼底明滅:
【崩潰倒計時:十一時四十九分……】
數字冰冷地跳動,像懸在腦門上的斷頭斧。
意識在沸騰的劇痛裡熬煮,混沌中,一點微光頑固地亮著。
變異苦藤根莖……當初埋在後院的角落裡……
那股混合了張扒皮汙穢精華、地脈怨念、靈植扭曲變異的混沌力量……像黑暗中生鏽的鑰匙,旋轉解鎖。
現在,他這殘軀裡,不正是更烈性的沸鍋?被強行注入的生肌散(烈性藥毒),焚身的葬土金血(汙穢侵蝕),崩裂的肉身(混沌戰場)……和那變異根莖的扭曲混沌同根同源。
藥匣角落的夾層裡,藏著那截用油布層層裹緊的枯黑根塊。當初怕它失控,現在卻要主動擁抱這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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