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寧夫人這頭,已經將主意打到涼州去了,寧芙那邊,卻在忙春學宴的事。
春學宴始於前朝,原是官家女子,為了展示各自才藝,而舉行的宴會。
到了當朝,則更側重宴會的目的,女子各自的字、詩、畫、繡工等作品,用於拍賣,而籌得的銀錢,則用於對寒門子女上私塾的貼補。
今年的春學宴,正好輪到寧國公府舉辦,往年府上的各種宴會,都由寧苒一手操辦,如今寧苒嫁了人,這事便落到了寧芙頭上。
這輪到自己操持了,才知其中的彎彎繞繞如此之多,便是請帖都得檢查幾遍,生怕落了哪府的女君。
好在衛子漪對這事的流程門清,替她分擔了不少。
至於地點,寧芙則從傅嘉卉那,包下了時常出現在文人墨客詩詞中的廣鶴樓。
所謂“不登廣鶴,不知河之浩浩湯湯,城之廣袤無垠”,說的便是廣鶴樓位於香山河與青湖的交界處,此處水流湍急,河岸極寬,交匯處水流呈奔騰之勢,而廣鶴樓又處於京中最南處,往北望去,城牆一望無際。
可不是誰都願意花這麼一大筆銀子,來辦一次春學宴的。
“寧妹妹好大的手筆。”程霜這日是第一個來的,一見到她便熱情的拉著她道。
“程姐姐來的真早,可先到樓上休息。”寧芙含笑應著,只是心中到底有幾分警惕,還不確定那日在宮中,她是不是故意針對謝茹宜。
廣鶴樓最頂上一層,便是特地給大家觀景用的,尤其是夜景,那時夜市正盛,各處燈籠次第排開,浮光掠影,人影綽綽,萬物如藏匿在那琥珀光景中。
過些時候,謝茹宜與宗凝、榮敏也到了。
“多謝謝姐姐給我面子。”寧芙道,如今謝茹宜已離開學堂,便是不來,也無可厚非。
“這廣鶴樓我也未來過幾次,我也想來賞賞景,是我沾了寧妹妹的光才是。”謝茹宜柔聲道。
寧芙只覺她的興致似乎不高,宗凝似乎也是如此。
而榮敏照例看她不順眼,並未搭理她。
“眼下到的只有程姐姐,姐姐要在這兒坐會兒,還是上樓去觀景?”寧芙這是怕她們尷尬,是以特地點出了程霜。
“既然難得一觀此景,何必浪費機會,我同凝妹妹,榮妹妹上樓便是。”謝茹宜道。
寧芙放下心來,她自然是希望彼此都無矛盾的,尤其今日她還是東家。
到了巳時,女君們該到的也都到了,卻是比她想象中來的女君還要多,不少府中嫡女,也帶了庶妹一塊來湊熱鬧。
就是公子,也是來了不少的,便是寧芙認識的,就有衛家兩位,林府的五公子、榮府的十一公子,再有些雖面熟,但叫不上名號。
榮五公子榮正,如今不過十三歲,長得過於清秀,與宗凝從小就不對付,宗凝一見他便皮笑肉不笑道:“榮五妹妹今日怎麼也有空來玩?”
榮正憋得臉通紅,卻只道:“誰,誰是妹妹。”
宗凝悠悠道:“不是妹妹,怎會連我也打不過?我記得小時候……”
榮正狠狠瞪她。
“凝妹妹,今日人多,給他留幾分薄面吧。不然回家又該哭鼻子了。”榮敏打趣道。
眾人笑起來。
寧芙倒是有幾分感慨,榮正眼下還像個小女君,等過兩年,就截然不同了,可謂是男大十八變,身材不輸宗鐸。他對宗凝也是極好的,百依百順。
“何事這般開心?”孟澤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眾人尋聲望去,來的是六皇子孟澤,四皇子孟澈,還有宗肆。宮中那兩位雖關係極差,但面子功夫,倒還算過得去。
兩位皇子,今日穿的都是深色袍子,宗肆卻是一身石青色暗紋刻絲圓領袍,玉冠樣式也極簡單,大抵是為了不搶兩位皇子的風頭。
他的視線從榮正身上略過,不顯半分情緒,略顯冷淡。
只寧芙心知他恐怕是摸準了榮正的心思,擔心他打自家妹子的主意。
男子就是這樣奇怪,自己可以打他人妹子的主意,卻不願意自家妹子被人多瞧一眼。
眾人行了禮。
“聽聞寧表妹今日包了這廣鶴樓,我同四哥,三表哥正好路過,也來湊個熱鬧。”孟澤本就是玉面郎君,含笑時更是柔情三分,叫不少女君都紅了臉,“卻是不知是否打攪了寧表妹的安排。”
“表哥與世子肯賞臉赴宴,是我的榮幸,又怎會打攪我的安排?”寧芙斂眉客氣道,“還望表哥能捧捧場才是。”
今日本就是為了寒門湊銀子的,而孟澤與孟澈為了美名,也定然會出不匪的銀錢。
孟澤笑意更明顯了些,道:“寧表妹的場,我如何會不捧?”
這話以表哥的身份而言,也能說得過去,但若是細品,也能品出些不同滋味,為何是她的場,他肯定捧?這分明是高明的撩撥。
宗肆看了他一眼,不語。
“多謝六表哥了。”寧芙感激道。
孟澤也非喧賓奪主之流,與四皇子、宗肆,也只坐在了二樓角落的包間中。
寧荷同寧芙一塊推門入此包間送糕點時,不由紅了臉,站在一旁不敢多看。
“這是我府上糕點師傅所做,送來給兩位表哥和世子嚐嚐。”寧芙道。
孟澈與寧真遠,關係非同一般,雖此刻還疑心他在宋閣老一事的表現,可到底是自己人,自是要給她面子,客氣謝過。
宗肆語氣清冷,也道了謝。
“聽聞表妹煮茶功夫了得,可否向寧表妹討杯茶?”孟澤道。
那可得耽誤許久,寧芙有些為難。
孟澈自是不願見寧芙與她走得近,皺眉道:“六弟,何必為難寧表妹。”
孟澤卻只笑看寧芙,等她的答案。
寧芙心中略有遲疑,眼下答應了孟澤,就得罪了孟澈,但她兩位都不願得罪,正想對策,忽聽宗肆那邊開了口。
“寧四姑娘今日任務繁重,喝茶日後有的是機會。”
他不疾不徐道,語氣中也無半點起伏,也並未看她一眼。
寧芙便順勢笑道:“六表哥若是想喝茶,日後可來寧國公府做客,眼下還有許多事務等著我操持。”
孟澤不再多言。
離開之際,寧荷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宗肆餘光掃過來,心下一驚,連忙收回了視線。
……
拍賣開始之前,又來了不少商賈,只是目的卻不簡單,為的是捧各府姑娘的場,為此拉幾分關係,錢財再多,身後若無靠山,那也是萬萬不行的。
是以不論女君們的作品如何,始終有人肯出千兩銀子。
謝茹宜的刺繡《盼春》出現時,引起了個小波動,這刺繡,繡工好,寓意深,說春不見春,而是融化的冰,消失的雪,一群大雁忽隱忽現,似自遠處飛來,昭示著春季即將來臨。
寧芙不由讚歎,好一幅冬末之景。
“以冬之凋敝,反襯春之慾來,好角度。”孟澤撫了撫摺扇,道,“倒是教人耳目一新,不愧是謝二姑娘,這刺繡值得千金,你跟不跟?”
這話是對宗肆說的。
加價的人可不少。
現場十分熱絡,又引得外頭不少人圍在廣鶴樓周邊觀看。
這幅畫最終以兩千兩黃金成交。
“你說是誰買去了這幅畫?”程霜輕聲問。
寧芙朝二樓角落的包間看去一眼,自然是這裡頭的人,只是不知是宗肆,還是孟澈,或許兩人間也暗自較勁了一番。
男人間的勝負欲,有時是很難理解的。
程霜笑得有些勉強。
下一刻,寧芙見宗肆從樓上走了下來,趕來的人在他耳邊低語了句,隨後他便離開了。
謝茹宜目送他離開,不知在想什麼。
寧芙收回視線,接下來便是她自己的詞了,以“東風幾度醒花魂,柳芽猶怯三分冷。鶯試語,燕初聞,千紅萬紫各繽紛”寫春之生機。結尾又以“勸君莫負晴明日,一寸光陰一葉新”勸人珍惜時光。
以春抒情,雖俗套,可對春色也算觀察入微,幾句描寫修辭都不差,加上字磅礴鋒利,倒也不俗。
“兩千兩黃金。”孟澤含笑道。
這一開口,便是如此數目,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便是寧芙自己,也皺了下眉,她的詩詞自然是不值這個價的。
寧芙不禁看向孟澤,見他雖矜貴如常,卻懶洋洋的,帶著幾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只怕胸有成竹的,並非是字畫,而是她這個人。
寧芙不由想起上一世來,他逼自己成婚時,也是這樣篤定。
她想起他那陰險的嘴臉,一時有些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