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肆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之際,便朝她看了過來,神色倒是無太多變化,一如既往帶著些冷淡。
唯有他放下文書的動作,驚起一聲悶響,倒像是在透露他此刻的情緒,聽得人連心跳也快了幾分。
宗肆抬頭看向她。
寧芙不語。
兩人談事可以,為了國公府,她是願意同他深交的,也樂意自己能有利用價值。
可眼下宗肆又讓她當妾的意思,她不得不敬而遠之。
宗肆盯著她,緩緩道:“四姑娘既替我尋到了慕神醫,日後自然不必再來我這。只是四姑娘這意思,是有些怕我?”
幾乎是一語中的,怕的是與他相處,偏了正軌,以致後患,同樣的坑,她可不想踩第二次。
寧芙只好提正事道:“這番我父親能順利去涼州,世子定然也在聖上面前說了好話,我感激不盡。”
“四姑娘在怕什麼?”宗肆卻逼問道。顯然此刻他並不打算同她探討寧真遠全身而退一事,是否有他從中干涉。
寧芙垂眸,密室頂處,潺潺流水緩緩而流,水聲卻更顯密室幽靜,讓人心亂如麻。
卻是沒人開口。
宗肆有耐心時,幾個時辰不動如山都是家常便飯,如今非要她開口,自然能不言一語,只是氣場迫人,教人連喘氣聲都身不由己收斂了幾分。
“寧國公府的嫡女,是不會給人當側室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寧芙不堪壓力,垂眸直言道。
宗肆扯扯嘴角,果然她敏銳得很,那日程霜問他,他之所以沒明說,便是確實有這方面的考量,倒不是他多喜歡她,只是寧芙這樣的姿色,前路不會順暢,夫家若是一般,恐難以保全她。
上一輩子,她是他的妻妾,他總有幾分舊情與憐憫,看著她因嫁錯人而香消玉殞,倒不如把她留在身邊加以庇護,至於側室這個位置,夠保她無憂,宣王府也不必捲入寧國公府的事。
到那時,寧真遠為了女兒的安危,必然也不會拒絕。
只是眼下,寧國公府尚安,他也未做好決定,宗肆並無提及此事的打算,如若不是今日寧芙說起,一年內他都不會與她談及此時。
“不當側室,那是想當正妻?”宗肆淡聲問道。
語氣間,有淡淡的嘲諷。
別說正妻,便是他的祖宗,她也不想當。
何況正妻她也當過,並沒什麼意思。
寧芙起身,撫了下衣裙,在他面前跪了下來,言辭真誠:“世子明鑑,我也並無此心思。我心如明鏡,世子妃之位,謝姐姐、程姐姐都比我合適,又豈會生出不該的心思。”
她想了想,又道:“實不相瞞,我考慮的是陸府、林府這般的夫家。我並不聰慧,唯有夫家家世簡單,才勉強能應付過來。”
如此往門第尋常的人家找,也是難得一見,用寧老太太的話來說,這般想下嫁,那是頂沒出息之人。
“你嫁進陸府與林府,卻並非是好事,兩府門第不高,日後護不住你。”宗肆朝她伸出手。
寧芙可不敢把手給他,則跪著一動不動,何況陸府與林府,都挺好的,尤其是陸府,陸行之可是少見的美男子,自己又努力上進,為人也不錯。
單論過日子,宗肆遠遠比不上陸行之。
宗肆清楚她的避諱,臉色冷冷淡淡,似是有些生氣了。
其實從寧四姑娘的態度,便已然能猜出她並不留戀宣王府,也不留戀他,否則又豈會從不願意他面前提及曾經的事。
上一世,她或許是為了利益嫁他,不見得有感情。
倒是他這個不記得前世的,近來卻是偶爾能代入她郎君的角色,遠比先前要更關注她。
宗肆收回思緒,直起身,淡淡說:“年初才在你祖母前跪傷了膝蓋,現在跪著,膝蓋還想不想要了?”
寧芙道:“世子還請體諒我,身為國公府的女君,恕我不願丟國公府的臉,否則倒不如死了。”
“我並不喜歡強逼於人,也沒那麼想讓你給我當側室。”宗肆看了她一眼道,若不是因為上一世,他也生不出這打算。
寧芙放下心來,這才從地上起來,緩緩坐到了他對面的軟絲竹椅上,揉著發疼的膝蓋道:“清天閣的暗室,要是我未猜錯,應該處於宣王府之下。”
宗肆沒搭理她。
“水下修建密室難度之大,是以多半是引渠,京城中有人工河的府邸不多,有些眼色的人一猜便知,是以恐怕除了世子的近臣,才知宣王府有這麼個地方。”她又將自己的猜測娓娓道來。
宗肆便知她上一世,並不知曉此處,看來兩人雖是夫妻,卻遠遠不及坦誠相待的地步,並非是患難夫妻。
他道:“回去吧。”
在那柱檀香燃燼之時,傅嘉卉走了進來,道:“寧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不知宗肆是如何將訊息傳遞給傅嘉卉的,她來的正是時候。
寧芙跟著傅嘉卉往外走。
“同世子吵架了?”傅嘉卉忽然問道。
“世子身份尊貴,我豈敢那般冒犯。”寧芙卻是否認道。
“涼州雖不大,地頭龍卻不少,寧大人若是受到威脅,可找信上的人幫忙。寧大人若是平定好涼州幾方勢力,日後回京,定能往上走。”傅嘉卉遞給她一封信。
回去後,寧芙將信看了一遍,上面提及的幾位,卻都是山匪。
稍一沉思,她便心裡有數了。
涼州官員勢力,少不了與京中諸位有所牽連,若是官官相護,父親恐怕也難處理,而山匪手中有的是人手,再大的官,也怕刀劍無眼,自是不會去得罪他們,而借用山匪去幹見血的事,再合適不過。
難怪陸行止剿匪,折騰瞭如此之久,恐怕宗肆便是用這些山匪,來平衡涼州各方勢力的,各方勢力未除,他又豈會讓這些匪徒被人給滅乾淨。
而陸行之與宗肆的交情,也是不匪的,剿匪速度未必不是刻意拖延。
寧芙寄出這封信,用的自然是宗肆的名義,他要的也是涼州的安定,此番願意施以援手,想來父親也不會多疑。
……
寧真遠自請外放後半月,寧國公寧真修則從正四品太常,升到了從三品太僕,大房自是喜不自勝。
寧真遠自請外放一事,寧芙與寧夫人是清楚其中緣由的。
但其他人,卻只認為這是寧真遠被貶,寧國公府二房日後的前程恐怕堪憂,一時間,原本對寧芙有些想法的公子府,也收了心思,不再來寧國公府套近乎。
“各個都現實極了,這樣的人家,我也瞧不上。”寧老太太不禁冷哼道。
卻說寧老太太這番話,難免有雙標的嫌疑,她看重的幾家,不也是從利益方面考量?
寧芙將藥餵給她,並不言語。
父親一走,祖母憂思成疾,染了風寒,不過也快恢復了。
“你父親在涼州,怕是得吃好些苦。”寧老太太又直嘆氣,那涼州可是兩代帝王,也啃不下來的硬骨頭,自己兒子雖是自請外放,卻跟被貶無異。
“祖母放心,父親會照顧好自己的。”寧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