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非過客

第40章 都撲了空

世上多有自投羅網。

哪怕明知道那樣會很悲傷。

——

驢子跑的很快,四蹄頗有節奏地擊打在地面上,響起一連串的鈍音,可是陸明一把老骨頭都要顛散了,不得不呼喝著拽了拽驢子,讓它慢了下來。

驢子似乎是很不滿,呼哧呼哧地抗議了一會兒,安穩下來,小碎步兒往前趕。

陸明趴在驢背上喘息著,本來激奮憂心不顧一切的情緒慢慢潛落,理智漸漸佔據了上風。

他嗅著風中可怕的燒屍氣味,看著遠方鶴風鎮中直上青天的滾滾黑煙,原野在他身後越退越遠,左右皆是一望無際的高高煬谷,大路上有不少與他同向或逆向的人,這些人大體分為兩類,一是得到訊息之後紛紛往家趕的尋常人們,比如說農夫,再一個就是一隊隊面色陰沉嚴肅計程車兵們,他們奔行在大路上甚至是原上,踏碎無數煬谷,無人敢阻。

他不由得惋惜,多好的穀子,還不到成熟收割,就這樣被糟蹋了,又想起白瞎子,要是讓他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愛惜每一粒糧食,可是《名律》中明確寫了的啊,尤其是軍人,更是被要求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得糟蹋糧食的,可看看眼前這境況,什麼時候軍人這麼不把糧食當回事了呢?如此不管不顧了的急迫,真的是出什麼大亂子了嗎?讓這些軍紀嚴明的武者大人們連一點點路都不願意繞了?

他不止一次問向路上的一些人,可從那些家雀一樣慌忙跑路的人的口中得到的回應多是“官府下令,一律讓回家去,禁止一切活動”之類話,總之就是沒有一個能說出點兒真正能讓人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有實質性內容的話,也是,事情肯定很大,一般人哪兒能知道內情呢?可不是問了也白問嗎?

直到他自己也看到了前方有一支驅趕人們快快回家的府兵,他立刻驅驢過去,可到了近前,又猶豫不決了,想問,卻又不敢問,他心裡知道,問他們想必也同樣白問,萬一再被當成奸細什麼的抓起來,那可真是禍不單行欲哭無淚了。

難道是卑都蠻子再次入侵了?不對,那些軍隊前進的方向不對啊……難道那些蠻子早已經闖入名國腹地了?

嘶……!陸明倒吸一口涼氣,滿腦袋都是有關於蠻子入侵之時如瘋蝗過境血流成河的可怖景象,雖然他沒有見過蠻人,更沒有經歷過與蠻子開戰的血腥動.亂時代,但對於這些茹毛飲血的野人的無一正面的傳聞還是耳熟能詳。

對啊!鶴風燒屍都燒出那麼大的煙來了!肯定得殺不少蠻子呢。

不對不對不對!他又冷靜下來,這裡可是名國啊,名國國力強大,又有聖者庇護,乃是天匿域數得著的大國,怎麼可能讓那麼多蠻子衝到了腹地鶴風來?尤其是名國與卑都因為積年累月的刻苦仇恨,毫無任何往來,以蠻子們壯碩的胳膊腿兒,粗糙的面孔,淡金色的頭髮等再明顯不過的身體特徵,要混入名國,尤其是大批次的,那簡直不可能。

時至今日,名國的蠻子幾乎都是買來的他國跟卑都交戰之後俘虜的蠻子,多用作奴隸苦役或角鬥取樂用,得到了名國收容的正經蠻人很難看到,只聽說過國都金名城有幾戶,也是在卑都因為得罪了大勢力而活不下去了,幸虧本身也是蠻人中的上等家族,花了大代價上下打點才留在了名國的,而且還受著嚴密的監視,吃穿用度不愁,卻也半點兒真正的自由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實權了,過的是華麗的籠中生活。

空黎?丘中?這兩國雖然也曾在歷史上與名國針鋒相對鐵馬金戈,但畢竟沒有蠻子那樣被名國拒絕了一切,現在也是有頻繁的商貿和政治往來的,倒是可以輕易混進來很多……也不對啊,怎麼半點打戰的訊息都沒有呢?太突然了……哦,對著呢,這種國家大事,肯定很難傳到我這樣的平頭百姓上啊……哎?不對啊!……

越想越多,越多越亂,陸明頭暈暈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發狠似的甩了甩腦袋,不去多想了,反正也沒有什麼頭緒,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謀也謀不出什麼花兒來,純粹是胡思亂想浪費光陰,不過說到底陸明還真不愧是個名國人,好武勇,想事情一通兒的都是這樣或者那樣總之就是不離倆字:戰爭。

戰爭,在村裡的時候他就是這麼想的,在到了村外看到一支支軍隊後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沒有看到這些軍隊,一般人可能還會想到些其他的可能,比如說,興許是鶴風鎮的符咒師大人們搞了什麼大威力的符咒試驗呢?然後試驗失敗,爆炸的煙正好和燒屍氣味差不多呢?也不是沒可能,可陸明偏偏就想不到任何除了打仗之外的可能性,名國人的重武,在陸明身上體現得很徹底,不過話說回來,綺瀾洲戰亂不斷,武者擎抬天下局,大多數國家其實都是非常重武的,只是名國更為彰顯,因為雖百年安寧,卻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禦敵宣傳,無論高學還是遠學,入學第一課就是告知學生們,牢記戰爭,牢記歷史,牢記周邊國家安靜面孔下藏著鋒利的爪牙,永遠準備著拔劍而起保家衛國。

此刻,陸明放空了心思,不再去想,然後他就後悔了。

這麼大的事,鶴風鎮肯定早就封了,哪兒還能讓他這麼個不名一文的老頭子就這麼施施然騎驢進城呢?真有什麼問題,堂堂名國老劍樓所在之地,還能扛不住?別的不說,光那柄樓前老劍,就有聖者般的力量啊!真的是急壞了事,還不如就老老實實在村裡呢,然後聽一聽那所謂大人物的訓話,說不定還能摸著點事態發展的真實情況,唉,當真是越老越糊塗,怎麼這麼簡單的腦筋都轉不過來了呢。

這念頭又在腦中轉了幾遍,陸明終於拿定了主意,撥轉驢頭,回家。

驢子歡快地小跑,大概理清了頭緒的陸明忽然覺得身上痠痛難忍比之先前更甚了不知幾倍,看來剛才真的是太急了,竟然都忘記了大半疼痛,於是只好再次拽了拽驢子後頸,這下驢子不跑了,直接改為走路了,還十分通人性地回頭望了望陸明,銅鈴大眼中似乎有著擔憂。

“也真是老了……想我年輕的時候,就這點兒路……”陸明小聲咕噥自語著。

一人一驢,就這麼慢悠悠的往家走,在慌亂奔跑的人們、殺氣騰騰的軍隊的對比下,格外的顯眼,好像墨汁跌落清潭。

——

比那一天接過那張寫著“如果有那麼個人……”的紙片的時候更加小心翼翼,趙不雅靜默著收起了那幅李不俗用天闌筆畫的畫,珍之重之地藏在了心澗最深處。

他又站在了窗前,目光空洞,好像是魂魄眠去只餘無神的肉體,身邊已然沒有了李不俗,形單影隻。

窗外景色依舊,卻半分入不得他的眼睛了。

向來有趙不雅相伴於和安湖畔散步的李不俗,身邊也沒有了趙不雅,形隻影單,平日裡清揚跳脫的步子都沉重起來。

空蕩蕩的和安湖好像突然就大了很多很多,以前怎麼就沒覺得呢?李不俗看著平靜無波的湖面,很奇怪也很難過,她大聲呵斥著身後那兩個白衣,讓他們走,他們自然是不會走的,只是默默跟著,看著他們二人並肩而行的默契樣子,李不俗越加的難過了,自己身邊空空如也。

“趙不雅真是個可惡的壞蛋!我就該跟他絕交!再也不見他!趙不雅果然一點兒也不雅!壞蛋!”她小聲罵著,然後頭一次覺得自己也可惡起來,那可是最好的不雅啊,自己怎麼能這樣說他呢?

本被風吹乾了的淚水再次氾濫,小手抹啊抹的,可就是止不住,那隻受傷的手好像也更痛了,纏繞著的白布也溼乎乎了,看起來可憐極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把那個秘密分享給不雅呢。

她回頭望了望,淚眼婆娑。

“哼!不說了,不說了,反正他為了半塊糕,居然不要我……”

李不俗覺得自己在這一刻顯得有點兒不懂事了,可她現在就是不想懂事。

也許小小的她還不懂愛,但她已然擁有了愛情的一種表現,那就是自私。

她真希望自己是她。

——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和安湖畔那個小小的身影,好像她也在向這裡看來,眼睛被刺痛了似的,趙不雅緊張地躲開了目光——其實不然,和安湖很大,離得也是挺遠的,在屋舍儼然的遮攔之下,看到眼裡的大多是中心地帶碧汪汪的一片,根本就看不到湖畔青草的小路。

但他想象得到,那個小姑娘一定很不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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