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都撲了空
好想做些什麼,不然憋得難受,就像整個人浸在冰冷的泥漿裡,掙脫不得,卻也不往下陷,就像獵物半懸空在蜘蛛網裡無法動彈,除了難受,還覺得害怕起來。
害怕傷害了別人,可害怕沒有用啊,已經傷害了。
他忽然看到梓桐山脈的天空中升起一片金光,繚亂了流雲,金光正快速往鶴風鎮的方向奔來。
不出半刻,金光接近,趙不雅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什麼,城中也響起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驚叫。
那是成千上萬的巨大蝴蝶,金色的翼扇動著流光,速度極快卻又意外的十分安靜,每一隻蝶上都站立著一名黑甲森然的槍矛兵,無邊的壓迫感充斥在鶴風每一個人的心頭,不寒而慄。
流火巨蝶!蝴蝶軍!
原來,早已經在與卑都的戰爭中宣告徹底覆沒的傳奇巨蝶並未真正絕跡,而且在周氏與李氏的合力之下秘密豢養培育百年,再度形成陣勢,於這一天自梓桐山脈蝴蝶山腹內飛出。
滾滾大勢襲過鶴風上空,遮天蔽日,如一團金色的狂雲,奔向未明的戰場。
趙不雅卻興味索然,掩上了窗子,於略暗中慢慢走到床邊,最後像是倒斃似的躺在了床上。
他又想起了那個小女孩,以至於渾身發冷,他想起了這幾年來的溫暖與歡樂,夏日的清水與冬日的火爐,她都不曾擁有。
“小福,我這裡有一塊糕,分你一半,我們就可以一起捱到天亮了。”
那糕那麼硬,鐵一樣,兩人依偎著,牙齒用力的從那糕上啃磨下碎屑,就著破瓦罐裡的雨水吞下。
“這麼硬,夠撐很多個天亮了吧?”他說。
“是啊。”小女孩怔怔出了出神,“我聽說,剛做出來的時候,它是很軟很甜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她輕輕地說:“以後,以後我們會吃到的,我們往南走,那裡沒有這麼亂。”
“你怎麼知道?”他問。
她咯咯笑著,星光落在她的眼裡,盛開了神秘而華美,“我知道,我就是知道,那裡有寬寬的街道,大大的房子,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永遠可以吃得飽,不會捱餓,也不會冷。”
可是,她只捱過了那一個夜晚,卻沒有熬過那一場天明,就此再也不見了人間。
就算蓋世……她也不會回來了吧?舉世茫茫,只有一個她,曾經存在過。
那一天,在老劍樓中,他第一次吃到了剛做好的糕點,那麼多的糕,擺成漂亮的形狀,他一個人吃著,如窗前孤影,如湖畔獨身,身邊沒有那個他最想念的人,糕是那麼的難以下嚥。
他卻發瘋一樣往嘴裡塞,他對著心中那個早已離去的女孩說:“真的很軟,很甜……可我一個人,真的很難吃完啊……你回來吧……”
那一天後,他再也不吃糕了,卻喜歡看著別人吃,尤其是喜歡看著李不俗吃。
看著她,就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個小女孩,只可惜終究不是。
鶴風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可越多的美好,就是越多的夢魘,常常在讓他開心的時候又一是陣心如刀割,因為那些美好,她一樣兒也不曾見過,比如說寬寬的街道,大大的房子,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他拉開被子,蓋住全身,穿著衣服在被中蜷縮成一團兒。
他習慣這麼睡的,不脫衣,縮成團,整個兒的蒙在被子裡,這讓他感覺很安全,這種習慣的養成大概來自於曾經過於深刻的慘痛經歷,而且他不喜歡睡衣,就喜歡穿著日常衣服睡覺,在他被那三個少年武者打傷之後的養傷期間,他在能活動之後也一直這樣,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這個習慣被經常來病室看他的李璨發現了,李璨頓時驚為天人,笑話了他好長時間,說他是個金晶兔子,因為據說這種兔子就習慣用土把自己全身都埋起來,弓背,前腿抱頭,後腿緊屈,像一隻球一樣睡覺,神似趙不雅的睡相,這也是趙不雅平生不多的尷尬事……
過了好久,被中傳出低沉的極其隱忍的哽咽抽泣聲。
生活中那些波瀾不驚的平靜,往往是太多淚水與痛苦的沉澱。
很多人都認為他是老劍樓的公子,有地位,有權勢,有數之不盡的財富等著他享用,自身也是長相俊美,武學卓絕,溫文儒雅,穩重謙虛,這樣的人,簡直是夢想中的活法,無數的光環籠罩,讓人們永遠不會覺得這樣一個人也是有傷心事的,甚至常常習慣性地忽略掉他的年紀,他才十三歲,因為這天下絕大多數十三歲的孩子,是完全不可與他相提並論的。
他才十三歲。
角落裡,那盆蛇草綻放出冰藍色的光芒,幽幽然夢幻,那是千草園裡屈指可數的珍品之一。
它扭曲的葉子忽然動了起來,真如蛇行翻滾一般,竟然在以可見的速度伸長,頃刻間,便長至四尺。
它已經躋身為四百年的珍貴蛇草,顏色在瞬息之間由藍色化成淡淡的紫色。
本來未澆透的半溼盆土,已然乾透了,是個人都能猜到那不是凡水了。
一躍而至四百年,它的靈性也在那一刻真正的蛻變進一個新的層次,本來,這樣層次的抵達,少一年,一月,一天都不行。
與之相比,它少掉的那兩片葉子,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世人眼中出言無忌又愛暴起傷人尋釁滋事的瘋女子李璨,向來喜好做沒本兒買賣,白吃白喝甚至明搶暗偷在她來說都是家常便飯,可這次,她還是做了一回虧本兒買賣,而且心甘情願,甚至悄悄然提也不提。
只為一個人。
都似一個人。
卻都撲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