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女神屍山
最後一位先生是個老人,很老的老人,老得讓人懷疑哪怕不殺他,他或者明天,或者後天,也就要死掉了,老得不需要給他戴上鎖鏈,戴上了,也許他就走不動了。
他雪白的頭髮沾滿了髒汙,拄著柺杖的手微微顫抖,一步一步,艱難而堅定。
震坤兵跟在他身邊,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此處距離前面大同小異的投擲地點,尚有一段距離。
“不勞軍士了,老朽自己來。”他說。
那名震坤兵鬆開手,看了看林粹然,後者點點頭,面色陰沉,彷彿天闌山上萬古不化的寒冰。
老人道一聲“多謝”,邁往末路。
“骯髒濁世,教化無用,困了倦了,誰人不死?諸君等我一程。”
老者雙目明亮,彷彿前方是遮風擋雨的堅固廣廈,是供人安眠歇息的溫暖大被。
終是又添了一抹煙塵。
“呸!這幫愚蠢的食谷獸,不知順勢,非要找死!”某個族長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燒光這些廢物,就可以解除禁令了吧,讓人們都看看,通敵的下場。”有人應和道。
……
柳子爍看著那最後的老者撲倒在屍山邊緣,慢慢連同柺杖一起被焚化,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悲哀,轉頭對林粹然說道:“我知道戰爭在所難免了,可沒想到這麼快,更沒想到我們已有那樣的軍力。”
林粹然直視著那屍山血火,“不要動搖。”
“會不會有誤殺?”柳子爍仰頭看著天空中無數的火屑與大片的黑煙。
李鶴先失笑,沖天的火光也炙不去他臉上的溫文爾雅,“你覺得呢?”
柳子爍低頭,心情稍微沮喪,他明白自己說了句非常不應該的蠢話。
“手段而已,人心難測,必須要強勢鎮壓,大勢浪濤之下,沒有無辜。”林粹然作出一句精要的總結,轉身面對身後的鶴風人物們。
“吳司長,即刻著手準備戰爭物資,諸位族長退去,隨時聽候差遣,鶴風鎮,清除完畢,禁令解除,震坤隊,按照原定命令,解散!”
眾人領命而去。
三人在原地交流著鶴風各項事宜。
與此同時,整個西豐府大小城市,除了那些無所謂的小村子,無一不在上演著類似於此的一幕。
戰爭是殘酷的。
有一隻白鶴自天而降,落在柳子爍身畔,一身白羽映照著火光,散發出幽幽的淡紅色。
沒有帶來回信。
柳子爍撫摸著昂揚著近乎一人高的白鶴的雪白脖頸,“抱歉,讓你白跑一趟了,去吧。”
白鶴髮出一聲清脆的鳴叫,飛往了梓桐山脈,那裡是它的棲息之地。
沒有回信,只能說明周掌櫃暫時沒有需要他做的,而他這般人物既然被閒置,便說明周掌櫃的安步當車,於是柳子爍心中更加鎮定。
少年揹著少女自一條近路直插進廣場。
李不俗把腦袋往側外一探,立刻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平日裡熟悉的女神,看著那滾滾烈火的屍山,看著那三個驕然而立的身姿,渾身一抖,她死命地扼住趙不雅的脖子,手指狠狠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這一畫面就此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個永恆。
趙不雅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觸,他曾經見過太多殘酷場面了。
“不俗,要不,我帶你回去吧。”運起一點點源氣,趙不雅得以在李不俗雙臂的重壓下清晰說出話。
李不俗緊緊咬著牙,搖搖頭,強忍著噁心與顫慄,“我說了我不怕,放我下來!”
趙不雅慢慢蹲下身。
場中三人回頭看來,林粹然和柳子爍還好,李鶴先瞬間就不淡定了。
在李不俗還沒從趙不雅背上下來的時候,李鶴先就已經站在趙不雅面前了。
“不雅。”李鶴先皺著眉頭,奇怪的看著蒙著臉的趙不雅,斟酌著語氣,“你怎麼帶她過來了?”
趙不雅終於下定決心,扯開了蒙面,他想,不俗都不怕,我也不要太矯情了吧?那味道完全不是可以徹底阻擋住的,蒙面更多的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他對李鶴先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看向李不俗。
李不俗深吸一口氣,走到趙不雅身邊,“不關不雅的事,我非要來的!”
“聽話,讓不雅帶你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李鶴先俯身,溫柔地看著她,寬大的身子擋住了她全部的視線,“不雅,你說呢?”
趙不雅還是不吭聲,只是看著李不俗。
李鶴先心中不悅,卻又覺得趙不雅這小子比平常更順眼了。
挑女婿就得趙不雅這樣的,連老丈人都不放在眼裡,就單看媳婦眼色辦事,李鶴先莫名想到了這個可能很久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女兒還那麼小呢。
此時情況,在趙不雅看來,自己應承了李鶴先也沒什麼用,反正當他把人帶過來的那一刻,就已經相當於開罪了李鶴先,何必再開罪李不俗呢?而且他心裡的確是更傾向於李不俗的意願的,再說了,綺瀾洲沒有不血的國度,此事其實真算不上什麼大事,恐怕也不會真的責怪自己,李不俗就不同了,今天她要是因為趙不雅的臨陣變節而不高興了,以後肯定有得趙不雅頭疼,最重要的是,他忽然覺得,在這個危險而殘酷的世界中,讓李不俗見一見這樣的場面,絕不是壞事。
未來的事,誰說的準呢?李鶴先又真的能護衛她一生平安嗎?
他又想起李鶴先不讓李不俗學習高學的事情,決定如果李不俗提起,自己一定助口。
李不俗看著她的父親,把之前用在趙不雅身上的那套謀略再度換了個形式施展出來。
她搖頭,搖頭,還是搖頭,耷拉著眼,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著前奏,眼看著就要落下淚珠兒。
李鶴先心疼得不得了,立刻換了口風,“算了算了,你看吧,回頭做噩夢我可不管,唉,你就仗著有不雅在,胡作非為吧。”
李不俗也瞬間停下搖頭與抽泣,眨著可愛的眼睛,壞笑著露出潔白的小牙,扯著趙不雅的袖子,晃啊晃的,“是你不通情理!還是不雅最好了!”
不等李鶴先有所反應,李不俗就拉著趙不雅越過他,目光落在那屍山上,只覺得滿腔震撼又激動,剛到時候的那陣恐懼與心慌全然不見了。
她想象著趙不雅拔劍的風采,嚮往著,憧憬著。
“父親……我想學……”
忽然,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某個東西,很眼熟的東西。
她看過去,看到那東西在火光下格外耀眼。
“那是陳先生的戒尺。”李不俗喃喃道。
——
紫歷1831年,6月15日,綺瀾洲天匿域,名國,周陳內戰開始,動盪先起於鶴風,周氏以迅雷之勢肅清了在鶴風的或明或暗的敵人,屍積如山,大火而焚。
幾乎緊隨其後,在整個西豐府的中上等城市中皆有不同規模的類似殺戮,只是包括西豐城在內都遠不如鶴風慘烈。
這一天,一部分不願歸降的西豐府府兵為被屠殺的主要部分,整整被殺掉了七萬人,史稱焚風事件。
史學家們常常疑惑:周厚端的大本營,卻是敵人最多,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