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千劍他方
其實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兒好笑,因為四面八方天高路遠,只有他和他。
男人轉了個身,又開始對著面前的虛無說話,像是除了趙不雅,還有其他人似的。
“我?我是過去的一切,我與一切有形以及一切無形共存,所有的夢,所有的念,所有的生,所有的死,所有的‘你們’,都是過客,只有我不是……”
趙不雅呆了呆,笑道:“你是過去的一切,那你豈不是便是“過客”本身?而你伴隨一切有形無形,豈不是一直處於慢慢化作更多過客的過程中?可你又說你不是過客……哦,我懂了,只有過客,不是過客……其實我們都不是過客!”
說完這話,趙不雅就突兀地醒了,睜眼是紅色的穹頂,身體還有些沉重,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不過好在並不怎麼疼,也許是傷重到感覺不到疼了——這次是真的醒了。
他以前做夢,嚇醒過,比如他夢到那個分給他半塊糕的小女孩,也開心地醒過,比如他夢到那個分給他半塊糕的小女孩,但就是沒像這次一樣什麼波瀾都沒有的就醒了,好像其實就沒做夢似的。
他一邊回想夢境,一邊想著活動一下身體,卻發現有什麼東西……
他腦海空白,瞬間渾身緊繃面紅耳赤,還差點兒叫出聲來。
原來他正躺在地上,而且被一位渾身一絲不掛的女子抱著,後者還在睡覺,嘴角掛著一絲甜美的笑容,似乎睡得很好。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麼?趙不雅瞪圓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呆愣愣看著頭頂一片弧形的紅色,心臟擂鼓似的咚咚咚,他聽著非常清晰,好像這顆心馬上就要破開胸膛飛出去了,就像一騎猛將,即將剎那破陣。
寂靜旖旎的氣氛中,少年心神不寧,如果不是雙臂都在她的懷抱中而且被她箍得極死,他定會狠狠地抓耳撓腮一番。
就這樣好一會兒,他終於平復了下來。
然後他竭力想從她的懷抱中抽出身來,卻由於被抱得死緊而不能。
女子柔軟的身體讓他越發的難過與不自在。
似乎是察覺到少年急欲脫出而有所動作,她抱得更緊了不說,還把一條修長雪白的大腿橫在了他的雙腿上,然後用力一勾,就像稚童抓緊了心愛的玩具就死不撒手,生怕它掉了或者是被搶了一樣。
“這位姑娘……醒醒!”他對著側身抱住他的睡著的女子輕聲喊了一句,而且使勁兒往旁邊歪了歪腦袋,與那女子的臉龐保持了最大的距離。
女子依然沒有醒。
如墜雲霧。
他想動用源氣強行衝開,卻又怕把她弄疼了。
啊!他猛然一驚。
本該在本源崩潰後流散殆盡的源氣!還在……
本該損壞甚至是徹底損壞的本源!也還在,而且沒有損傷……只是好像……少了很多?!不過相比起意料之中卻沒發生的事,這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身體也沒什麼疼痛的感覺……
他試了試,腿還能彎曲自如,好像所有的外傷也都好了。
忽然,他心有所感,有什麼東西快要出來了,而且是很多,很熟悉,但又抓不住實質。
女子也在這時醒了過來,她也感覺到了,她的本源來自他,很多事自然她也能有所感應。
二人相視。
他的眼神中是深深的迷茫與疑惑不解。
她則是用那雙漂亮而妖異的血紅色眼睛死死盯著他,很兇的樣子,似乎要把他吃了似的。
終於,趙不雅敗下陣來,輕輕動了動胳膊,放低了聲音,道:“姑娘,能不能先鬆開我……”只是在活動的時候,他不小心活動的是那條緊挨著女子的手臂,豐軟而韌的觸感讓他本來已經好些了的臉色頓時再次變得通紅,好像就要燃燒起來了似的。
她則是一邊故作鎮定一邊迅速鬆開腿放開手,還在心中暗暗罵自己:裝什麼裝!直白點兒不好嘛?李璨傻,你也傻啊?枉活了千年!啊,真是的……
欸?我跟他總共都沒說過一句話呢,怎麼就……本源!可惡的本源!難不成想著‘煉化’了我?哼哼,真是夠忠誠啊……——其實她只是想以這種想法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以及對少年的喜歡,就像趙不雅在夢裡對身體的感知一樣,她也是真心地覺得自己對少年的心念本就是自己的真情流露,而並非被什麼控制了,只是碰巧了,事情的真相被她拿來做了一個無聲的維護自己那張薄臉皮的藉口。
也許當她奪走趙不雅本源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她也把自己給了他,而不管她以後會不會煉化他的本源,都無礙。
“姑什麼娘?老氣橫秋的,你才多大啊!叫姐姐!——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地待在這裡,是誰的功勞啊?!”她虛張聲勢地吼道,實際上內心十分忐忑。
然後她飛快起身,雙手叉腰,雙腿散開繃得斜直,作出這麼一個似乎極氣概的姿勢後,就居高臨下俯視著趙不雅,再次發動了“我就死盯著你,把你看羞了,然後我就不用羞了”的招式。
女子動作太快,趙不雅慌忙轉過頭去。
“姑娘……”
“哼!叫姐姐!趙不雅,你是不敢看人嗎?懂不懂禮貌?”她立刻打斷他,同時心中得意起來,只因為自己的戰術實在是太有效,瞧!這不是妥妥地把他給壓制住了麼?呵呵,以後的日子裡,還不是任我拿捏了?
趙不雅還是沒有看她,只是紅著臉小聲道:“姐姐,你先穿好衣服行嗎?”
“啊!”
她一聲尖叫,用生平極限的速度一手護上一手遮下,然後猛然過轉身,烏黑的長髮甩出一個極美的軌跡。
好不容易維持住的臉色也跟他一樣紅了,一股想死的衝動充斥著她的心胸,而且她想著就是死也捎上趙不雅一起死!絕不能讓他帶著這樣的回憶活著!初次面對面,就是這樣場景,也太羞人了!她怎麼活?他怎麼活?
我苦苦營造的高冷形象,我努力積攢的一身豪氣,都沒了呀!哎,定力還是不到家,剛才要是直接懟一句“你管得著嗎?我就喜歡涼快!”或者“我是剛學著做人,暫時不在乎這些!”那就完美了呀!實際上她對涼不涼快的才無所謂呢,到了她這個境界,天地之間的尋常氣候,早就對她毫無意義更毫無阻礙了,而且早就把做人的那些事兒琢磨了千百遍了——在她沒有被雲往的師父吳意抓住之前。
那時候的她也是剛剛通靈,最愛悄悄流連在人族的大城小鎮中,察言觀色,體悟眾生百態,也愛偷偷藏匿在一些書館藏書樓之類的所在看書看得入迷,尤其是看到一些悲傷的愛情故事,少不得還要心裡落淚,可是好景不長,天賦極高靈力極強的她碰到了吳意,吳意見之而起貪念,仗著自己多年苦修,乘著她根基尚未穩固,把她囚禁,還騙她,只要交出部分石靈根,便放她走,奈何石靈根交出去了,吳意卻食言自肥,而失去了靈根之後,她更難以反抗了,也失去了近在眼前的化形為人的機會……
歸根結底,她太專注於對付他了,以至於沒穿衣服這種事都給忽略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亡羊補牢什麼的,比如再回身,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再說幾句非常不淑女的話,而且把方才的事當做不存在。
臉皮薄的人就這樣,一開始裝著大大咧咧風輕雲淡的時候,也許能順風順水,可一旦因為某個坎兒而破功,先前故作淡定所累積下來的靦腆害羞,就會加倍反應出來,讓人格外的難受,然後也就再難沿著剛才的方式繼續走下去了。
她好像這輩子都沒這麼難受過。
好像千年的孤獨,都比不上在少年面前的一次表演失誤。
恰好在她不知所措場面如此尷尬的時候,趙不雅眼睛一閉,又昏了過去,然後少年身上漫出紅光,有劍光隱約其中。
一把,兩把,三把……
它們旋轉著,遲疑著,搜尋著,像是在尋找出路。
她大鬆一口氣,拍拍胸脯,準備放開禁制,讓源劍自去——趙不雅的本源已經不足以容納那麼多的源劍,它們絕大多數都不得不“離家出走”,在他們眼裡,主人既然已經默默沒有半點兒命令降下的不再允許它們棲居,便是不要它們了,所以這一走,它們大概都會選擇走死路,況且它們本就多在修行路上走的不遠,靈性還很單純,也只有到了聖兵的層次,才真的如人般開慧。
源兵之忠,天下無雙。
可是,那些劍看起來並不悲傷,也沒有像要自殺的樣子……女子忽然疑惑,稍微一遲,就看到它們轉了幾圈之後,皆環繞在了自己的身邊,似乎終於確定了之前的“家”的所在,像是一群活潑的小孩子,絲毫不見失去主人的憂傷。
她試著放開了自己的界——也就是心澗,只不過她與雲往這種跨越時間長河而來的人也將其稱之為“界”。
瞬間那些劍像是終於等到大人開啟了歸家的門,雀躍著奔向女子心口,一沒而入,消失不見,女子就好像被一劍劍穿心一般。
隨後,宛若獲悉了前方路開,無數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劍從趙不雅的體內幻化而出,悉數向著女子而去。
劍如虹橋,溝通兩心。
她目瞪口呆,似乎是完全沒有預料。
她想了想,覺得說得通,而且合情合理。
就是“搬家”了唄。
幸虧我的界也夠大,她暗暗慶幸。
不過沒一會兒,她又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
“這……果然是一幫歪瓜裂棗的破爛兒,生鏽的,崩刃的,連被人打斷了半截子的劍都有……這麼好的本源,暴殄天物啊!……這個小傻瓜!”
雖然已經在他的記憶中看到過了,但此時此刻她還是忍不住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