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千劍他方
誰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我?
——
趙不雅又做夢了,所幸這次並非噩夢,而且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儘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在做夢。
也許是夢境與現實的斷裂過於明顯,兩者的景象完全找不到一丁點兒的關聯之處?
反正他就是知道。
趙不雅以前也做過這樣的夢,知道自己在夢中,所以倒不是如何詫異。
可知道自己在做夢是一回事,而如何在夢中保持絕對的“清醒”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後者似乎比前者更難。
他現在就很清醒。
這就有點兒稀奇了。
貌似這種又清醒又知道,本就很混沌很不清醒很不知道。
想必這就是父親曾經說過的一則傳說:醒夢。
傳說醒夢都是來生中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或者是前世中早已有過的事情,能做醒夢的人,往往都是一世的英雄。
只是父親說完後就譏諷道:輪迴?前世來生?能做醒夢就是英雄?哈哈哈,這玩意兒誰信誰他媽有病!該直接拖出去亂棒打死!省得留在人間浪費糧食不說,更是惹人生厭!
活在當下,自強不息,大概就是父親最崇尚的了,而少年也一直信服於父親的教導,所以對此也深以為然,只是別人信什麼,是別人的自由,只要不礙著自己的事就好了,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嘛,倒是用不著什麼把人家打死之類。
不過他也知道父親只是用這種話來表達他對這類縹緲傳說的深惡痛絕而已,道不同就要殺之後快這樣的事,真的是蠻不講理了,即便說得對,這事一做出來,那也不對了。
天下間一言不合的事情太多了,聽聞那些知書達理懂得學問道理比山更高比海更深的遠學先生們之間還經常唇槍舌劍雄辯滔滔呢,何況常人。
而且少年敏銳地注意到了一個問題,父親不屑一顧於所謂輪迴,但是卻沒有否認“醒夢”的存在。
想來醒夢本就有確實記載吧,而今又應在了他的身上。
他猶然記得昏死前的一切,悲從中來,不可自勝,像是誰在他心上剮了千萬刀。
他也看到了自己註定的未來。
本源損壞,境界跌落,甚至可能就是個普通人了,也許連普通人都要不如了。
趙不雅以前想過的,其實不如普通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以前就遠遠不如一個有吃有喝無憂無慮身體強健的普通人。
最壞,無非是回到原點而已,他不怕,哪怕是被周厚端帶來名國之後又有了現如今的力量與地位,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曾經。
痛恨卻不害怕,雖然留戀美好卻也不懼失去。
可現在他不能不害怕了,因為他有他的承諾,他有他的仇怨。
但他不後悔,哪怕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同的道路。
可是不後悔歸不後悔,不代表他就不痛。
事實上他是痛不欲生,承諾已然無法兌現,仇怨也無法洗雪了,如果說後者還能寄希望於父親和師父的幫助,前者已然是半點兒希望都沒了,他很清楚自身的狀況,當時在與陳松年對峙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結果。
在老劍與陳松年開始對抗的時候,他就在猶豫是不是真的不參與戰爭,而當李不俗被擒,他就再難保持平靜,之前與柳子爍的對話一一飄過腦海。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做出了選擇。
他也不是沒想過先靜觀其變,但那已經在他升空之後了,他太著急太擔心了,況且本源也已經開始被破壞了,乾脆就一往無前,再加上陳松年拿住李不俗,必然要有圖謀,而當時的整個鶴風,何者性命最讓他心動?不是聖兵立功劍,便是趙不雅,再權衡一下的話,之前釋放千劍出心澗,顯然極大地震撼到了就在鶴風的陳松年,也就是那時候,他知道趙不雅的潛力與價值遠遠大過一把無主老劍,答案就不言而喻。
所以他沒得選擇,只能說他運氣太差,也可以說他還是驕傲了,不該那麼早就顯露頭角。
不過是是非非誰說的明白呢?就算是聖者,也不能算盡一切可能,誰能知道那個半瘋子王朝峰,竟然是名國小聖?誰知道李不俗那一去,又正好撞上陳松年?無法預料的事太多了。
你就算連每一隻你遇到的螞蟻都小心翼翼謹慎探查一番,也照樣有無數觸控不到的精微之處……
而此刻的趙不雅只是滿心愧疚,只恨自己不夠聰明更不夠強,簡直想找個地方一頭撞死,一了百了,反正他什麼也做不到了,可這裡是夢境,他死不了。
就算急著去死,也得先醒過來吧,他想。
然後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場夢裡。
說到夢,一想到未來的事,他倒覺得在名國生活與修行的這三年,才真的像一場美夢……
——此時此刻這個夢若是真的是前生已歷或者來生必經,說起來也是怪得很。
趙不雅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觀,這不像是真的能夠發生在現世之中的。
他走在一條很長很長的路上,每踏過一步,都濺得腳生疼,就像從很高的地方在往下跳似的,也不知道是這條路的用土太硬,還是因為夢中的自己已經全然沒有源氣護身的緣故,又好像是自己這個醒夢並非全然一開始就是‘醒’著的,他其實已經走了太久太久,腳力已經不支了。
趙不雅莫名其妙就知道其實三種可能都不是,但到底為什麼,他就一頭霧水了。
道路左右兩邊是無數的光的碎片,絢爛非凡,好像一件巨大的由光組成的器物被打碎了似的。
光也能凝固住嗎?還能鑄造出一件“光物”來?又是何人把它打碎,還分散於路兩旁?
天空倒是比較平常,湛藍而不那麼深邃的樣子,空空如也,沒有云彩也沒有飛鳥,可由於天空與古怪道路和凝固碎光同時存在著,好像也不那麼正常了。
真正出奇的是在他的前面,有一個男人,男人就那麼站著,雲一樣的白色紗袍,赤足,束紅簪。
男人低著頭,目光凝視地面,似乎地上有什麼極其有意思的東西讓他痴迷,只是偶爾抬頭看趙不雅一眼。
而趙不雅的腳步,從來都沒停下過,他就在男人身前不遠處綴著,可不論他的步子是快是慢,那個男人始終與他保持著一模一樣的距離。
他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趙不雅對他說話,他也不回答,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就好像他抬頭看他的時候,其實根本也沒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後的什麼。
趙不雅想離開這條路,比如去看看那些光的碎片,也許摸一摸,就會感受到類似陽光的溫暖。
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產生偏離方向的心思並且要付之行動的時候,才驀然驚覺,他的身體根本不受控制。
之前他一直是打心眼裡覺得本就是自己隨心在向著前路也向著那個看著離得不遠實際上遠在天邊的男人走著的,但現在他有些驚駭,覺得“自己”可能不是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要往前走,而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反覆多次嘗試指揮自己的腿腳卻都沒能成功,直到他無奈放棄,又把目標放在看不到盡頭的前方以及那個男人的時候,才又開始覺得身體就是屬於自己的,但又有種奇怪的疏離感,這種疏離感非常渺茫,也是他嘗試偏離之後才發現其實它是一直存在著的,不論自己是不是要偏離方向。
好像自己的靈魂與肉體連線的雖然緊密,卻又有數之不盡的裂縫,裂縫中是極細小的線,看不見的什麼就同時以細線操縱著他的身與魂,還讓他覺得自己掌控著自己。
這種難以描述備至的感覺相當怪異,而且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不明所以的趙不雅只好就那麼一步一步向前。
後來,趙不雅估算著自己的步子,至少已經十萬步了,於是他就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又覺得有誤。
在夢裡,除了雙腳的震痛,他感覺不到累,感覺不到飢餓,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因為景物一直沒什麼變化。
在這個奇怪的地方,感覺似乎很靠不住。
趙不雅還在走,天知道他又走了多少步,又得多久才能停下。
唯一的好處是,他的心早已經麻木,不再痛苦,只知道往前走。
如果能一直這樣走下去,似乎也不錯?他逃避般地想著。
“喂!”男人忽然開口。
趙不雅猛然驚醒——當然是在夢裡醒。
趙不雅認真看著他,腳步依然。
“我看見你了。”男人說,然後又搖頭做思考狀,“你很久以後才會出現……等你出現的時候,我又看到更遠以後……而那時候,你可能已經死了……”
趙不雅聽得不明所以,試探著問道:“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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