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大石頭後面,是一個小院子。當年她剛進王府時,便是住在這個小院子裡。
那個時候,她的眼睛尚未復明,每天只能坐在院子裡的那棵大樹下和小鳥說話。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了一個很好聽的聲音,那是趙雲暖,從此,在這世上,她有了一個姐姐。
再後來,她又有了爹爹和二哥哥,以及存在於傳說中的大哥哥,和那個對她很冷淡的母妃。
小孩子是敏感的動物,她能感覺到母妃不喜歡她,但是在之後的十年裡,她雖然對聶氏敬而遠之,可聶氏在她心裡卻是牢牢地佔據著母親的地位。
或許是因為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未在正常的家庭裡生活過,她的人間煙火便是與師父相處的日子,師父雖然比她年長十來歲,可也是個沒有出閣的姑娘,她們是師徒,是姐妹,亦是朋友,可卻不是母女。
所以,於趙時晴而言,聶氏的母親地位是無可替代的,趙時晴理解的母愛是存在於話本子裡的,而她親眼看到的母愛,便是聶氏對趙廷暄的疼愛。
哪怕聶氏與趙時晴之間隔著一道冰河,在趙時晴的潛意識裡,她的母親就是聶氏。
這種概念伴隨著她的成長,早已深深地刻在她的思維裡。
然而就在剛剛,她的意識被打亂了,她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如果她的親生母親還活著,一定不會像聶氏這樣對待她,至少不會用黃銅香爐來砸她。
別說是一時衝動胡亂拿個東西砸過來,換成趙廷暄,聶氏也會順手抄起香爐就砸嗎?
沒有假設,肯定不會!小妖不知從哪裡跑過來,跳到石頭上,在趙時晴盤起的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來。
忽然,一點溼意落在小妖的耳尖上,她揚起小腦袋,沒有下雨啊。
啊,小妖看到了,天沒下雨,下雨的是她的壞主人。
小妖站起來,伸個懶腰,抬起前爪搭上趙時晴的肩頭,伸出嬌俏的小舌頭,輕輕舔去她臉上的淚水。
【傻子,不哭了,有貓在,不怕的。】
趙時晴笑了,在她的後頸上抓了抓:“傻貓,回到白鶴山,我帶你去見你娘,你娘肯定又生崽了,咱們抱只回來養,好不好?”
小妖:【不好不好,你個小沒良心的,又想找新貓,貓生氣,哄不好的那種!】
趙時晴舉手投降:“好好好,是我的錯,我不找新貓了,回頭給你招個女婿。”
小妖:【大騙紙,你還是想找新貓,貓討厭你!】
趙時晴哈哈大笑,從石頭上跳下來,跑進陽光裡,衝著還在石頭上不依不饒的小妖勾勾手指:“走啊,我帶你去長春宮,你還沒去過長春宮吧,巧了,我也沒去過,咱們去見見世面!”
一人一貓朝著長春宮跑去,陽光把她們的影子拉得斜斜的,長長的,時而人在前,貓在後,時而貓在前,人在後,時而兩個影子又重迭在一起。
長春宮裡,趙雲暖和趙廷晗已經知道剛剛在遂寧宮發生的事了,趙雲暖要出去找趙時晴,還沒走出大殿,便看到蹦蹦跳跳跑進來的趙時晴。
趙時晴披著一身陽光,額頭上汗津津的,閃著光。
“姐,我來看看大哥,大哥,身體好些嗎?哇,這長春宮好大好華麗啊,天吶,這燈上鑲的是夜明珠嗎?好漂亮!”
趙時晴像是鄉巴佬進城一樣,每看一樣擺設便要驚歎一番,惹得趙廷晗和趙雲暖相視而笑。
趙廷晗笑著說道:“你看上什麼,只管拿走。”
趙時晴忽閃著大眼睛:“真的嗎?我真的看上什麼就能拿什麼?”
趙廷晗失笑:“當然是真的,你是我的妹妹,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大哥也踩著梯子摘下送給你。”
趙時晴:“大哥你那麼聰明,哪裡用得著踩梯子,裝上一盆水,就把星星送給我了。”
兄妹三人哈哈大笑,就像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一起,沒有分別,更沒有隔閡。
好不容易才把聶氏安撫好,趙廷暄匆匆趕到長春宮,還沒進來,便聽到從裡面傳來的笑聲。
有男有女,女子是長姐和小妹,那個男聲,是大哥吧。
大哥笑聲爽朗,看來身體是大好了。
真好啊。
趙廷暄心中大喜,快步走進大殿。
隨著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殿內的笑聲戛然而止。
趙雲暖還在怪他沒有去城門口,見他來了,把臉扭到一邊。
趙時晴低頭在攢盒裡挑選愛吃的果脯,自己叼了一塊,把另一塊送到姐姐嘴裡。
只有趙廷晗的目光落在趙廷暄身上,他笑了:“二弟?這麼高了,若是走在街上,大哥都認不出你了。”
十四年了,他離開的時候,弟弟還在母妃的懷裡。
趙廷暄鼻頭髮酸,他撩衣跪倒:“弟弟見過大哥,今日沒能出城迎接大哥歸來,都是弟弟的錯,是弟弟遇事不周,弟弟無能。”
趙廷晗下了羅漢床,由燈花攙扶著走到趙廷暄面前,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我們兄弟親密無間,哪有那多講究,你沒去,是因為母妃抱恙,這些年,是你替我在父母身邊盡孝,該慚愧的人是為兄。”
趙廷暄又羞又悔,其實今天剛開始,他看到母妃暈倒時,確實以為母妃病得不輕,可是後來,母妃醒過來,一邊哭,一邊緊緊扯著他的衣袖不放,那個時候,其實他是可以走的,但是他心軟了,他不忍心丟下母妃,因此,他留下來了,留在母妃身邊,因此錯過了大哥進城的時辰。
現在想來,他真的做錯了。
他雖然不是被做為世子培養的,但是他自幼長在王府,基本的禮儀規矩又豈會不懂?
大哥回梁地,他沒有去接,大哥到了城門口,他沒有去迎,這樁樁件件,都是要被千夫所指的錯事。
他明明也希望大哥回來的,可是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就走到這一步,做了這麼多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