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透,平壤城殘留著昨夜慶功宴的喧囂餘溫,清冷空氣吸入肺腑,帶著一絲硝煙和寒意。
伍萬里和劉漢青並肩走出鋼七總隊設在城西建築裡的指揮部。
身後的院子裡,整夜的喧鬧歸於沉寂,只有零星戰士在清掃一片狼藉的慶功場地。
院門外,一輛軍用吉普已在等候,開車的是警衛團熟面孔的小王。
兩人未作寒暄,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畢竟志司關於第五次戰役規劃的會議不能遲到。
就在此時,另一輛模樣尋常的深綠色美式吉普車猛地減速,一個近乎橫攔的姿勢,“嘎吱”一聲穩穩停在他們的車側,捲起細小塵土。
副駕駛車門推開,下車的竟是陳首長的秘書,他朝伍萬里和劉漢青快速做了個手勢,後排車窗隨即緩緩搖下。
老總的側臉露了出來,線條分明,帶著一夜未眠的深刻痕跡。
旁邊的陳首長則微微探身,臉上帶著和煦卻不容拒絕的笑意,朝兩人擺了擺手道:
“上來吧,順路捎你們一程,會場見。”
這突如其來的“殊榮”讓伍萬里和劉漢青瞬間僵在原地。
跟首長同車去開會?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一絲失措。
兩人啪地挺直腰板,右臂“唰”地抬起,動作整齊劃一,對著車窗內敬了標準的軍禮,聲音異常洪亮清晰道:
“首長好!”
“好了,上來,省得再發動一輛車。”
老總的聲音低沉的說著,目光掃過兩人帶著血絲的眼底,顯然對昨夜慶功瞭然於心。
秘書迅速拉開後排車門。
伍萬里與劉漢青沒有絲毫猶豫,側身擠進了寬敞的後排。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晨風。
車內空間比想象中更寬敞些,深色的皮革座椅,一股淡淡的機油和菸草混合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
兩人坐下後,背脊挺得如同標槍直插椅背,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目視前方車窗玻璃。
吉普車平穩啟動,沿著被戰火洗禮過仍顯破敗的街道前行,碾過散落的碎石和彈殼,發出沉悶聲響。
車廂裡,一時間只剩下引擎的低鳴。
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老總軍裝的肩頭投下一塊亮斑。
他微微蹙著眉頭,目光沉凝地投向車窗外疾速倒退的殘垣斷壁,左手無意識地抬起,手指正用力揉按著太陽穴,彷彿要將壓力從頭腦中擠出。
那股歷經百戰、橫刀立馬決勝千里的雄渾氣質即便在疲倦中亦未消減分毫。
“……老總最近頭疼得很吶,從昨晚接完志司匯總的情報電文,就對著地圖熬了個通宵,一根接一根地抽。”
陳首長嘆了口氣,說道。
老總沒回頭,鼻腔裡沉沉地“嗯”了一聲,算是預設了陳首長的說法,按揉太陽穴的動作又加重了兩分。
“不能再拖了。
南邊最新傳來的確切訊息,聯合國軍這段時間可不是在舔傷口休養生息。
他們補充兵員、物資的速度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快得多!
如今他們的前鋒部隊,頂著我們的阻擊,已經再次北進推了過來。
就在昨夜拂曉前,其先頭部隊與我們最前沿的防禦陣地發生了小規模交火試探。
戰線,實實在在被壓到我們鼻子底下了。”
陳首長說道。
劉漢青聽得心頭驟然一緊,屏住了呼吸。
前線態勢,竟然已經危急至此?
“這還不算完,為了壯大聲勢,也為了給內部那幫‘盟友’一個交代,美國確實下了血本。
杜魯門連敲帶打,法軍和荷蘭都各自增派了一個齊裝滿員的整營參戰。
當然,大頭還是美國佬。
他們急調回本土休整、換裝了新兵的重建部隊,完整的美第七步兵師已經登陸支援。
更要命的是那個曾在長津湖……被九兵團基本打光的老冤家,美國陸戰第一師,也被他們玩命的重建出來了!
現在番號是‘新陸戰第一師’,兵員基本補足,裝備據說清一色的新傢伙。
另外,他們又把原本駐防在其他地方的美第四十五步兵師也塞了過來。
再加上南朝鮮那幾個屢敗屢戰、但數量上一直在膨脹的軍團……
綜合所有情報部門交叉印證的結果,聯合國軍此番集結在‘三八線’以南,準備再次北犯的總兵力極強。
保守估計,已穩穩突破三十萬人馬。”
陳首長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透入的白光,緩緩說道。
“三十萬?!”
“上次戰役他們的主力滿打滿算也就十來萬吧?
這次……這次直接翻倍都不止了?
這美國是要和我們決戰朝鮮不成?”
劉漢青倒吸一口冷氣,一直緊繃的肩背猛地一顫,脫口而出道。
聯合國軍兵力膨脹的速度遠超預估,如同一堵驟然拔地而起的鋼鐵高牆,沉沉壓在即將燃燒的戰線上。
“還有那什麼新陸戰一師?!
長津湖之戰才過去多久?
他們美國人就硬是能把這支號稱‘滴漏器’的部隊重新湊齊了?”
劉漢青皺緊眉頭問道。
“漢青,這其實……並不奇怪。
美國人拼的是國力,是不計成本的戰爭機器。
錢和裝備對他們來說,只要國會老爺們咬牙批准撥款,問題就不大。
更何況美國握著那張開遍全球的龐大軍事基地網和數量驚人的僕從軍預備隊。
只要抽調其他部隊的精銳士官和老兵作為核心,再抽美國本土現役部隊的骨架和肌肉填進去,用快馬加鞭運來的全新裝備一武裝,就能貼上番號了。
短期內恢復戰鬥力雖然打折扣,但紙面上‘重建’出來並不算太難。
這法子,我們學不來,也沒必要學。
關鍵在於他們付出的代價。
這種玩法,不是在耗費裝備和兵員那麼簡單。
它真正吞噬的是兩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要命的東西。
其一,是他們本土日益高漲的反戰民意。
持續的大規模抽血,把本該建設和平生活家園的青壯年送到萬里之外填戰場絞肉機。
每一次重建這樣的主力師,國內反戰浪潮就會高一丈,政府承受的政治壓力就會重一層。
其二,是他們維持全球霸權的國力儲備。
戰爭是最燒錢的遊戲,這麼無止境地重建主力,真金白銀流水一樣扔進這片戰場……
他們的全球戰略儲備會被嚴重抽空,其他方向的控制力會削弱。
所以,陸戰一師打光了可以再建,陸軍一師也行。
但每一次重建,都是在燃燒美國的國本和國運。
李奇微和杜魯門要承受的壓力,絕對不比我們小。”
一直凝望著窗外沉思的伍萬里緩緩轉過了臉說道。
這番鞭辟入裡的分析,精準地剖開了“新陸戰一師”番號背後複雜的政治博弈和國力消耗的真相。
劉漢青聽得頻頻點頭,一直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了些許,緊繃的下頜線條也放鬆下來。
“首長,那我們自己呢?
上次戰役我們雖勝,但各部傷亡、裝備損耗都是實打實的。
就算優先補充些兵力,面對聯合國軍這三十萬虎狼之師,再用原來的老部隊血拼,恐怕困難太大了!”
劉漢青擔憂的說道。
“當然不止。
中央下了決心親自部署,我們為了打贏這一仗,同樣集中了空前強大的力量!
三個主力兵團:三兵團、九兵團、外加剛入朝、以敢打硬仗著稱的十九兵團,已經全部在指定地域秘密完成戰役集結!
這三個兵團囊括了我軍最能打、戰功最顯赫的主力軍。
十九兵團的63軍,64軍,65軍。
九兵團的20軍,26軍,27軍,39軍,40軍。
三兵團的12軍,15軍,60軍。
共計十一個主力軍!
個個都是英雄的部隊!
這還沒有算上我們並肩作戰的戰友朝鮮人民軍的一個軍團主力!
此番大戰,我們單算前線北側集結的主力部隊將近五十萬!
更準確地說,是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陸海空、主力和後勤人員全算上,超過百萬!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
這不僅僅是一場戰役,這將是一次傾國之戰!
相當於是我們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以來,規模最龐大、烈度最殘酷的中美朝鮮大決戰!”
“中美朝鮮大決戰,這個說法貼切啊。
不管這一仗打完,戰爭能不能馬上結束,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它會徹底打明白!
讓華盛頓那幫人徹底明白,他們在朝鮮戰場所能觸碰到的底線在哪兒!
把他們從妄圖武力統一的迷夢中徹底打醒!
也讓全世界都看明白一個事實!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在陸地戰場上用鋼鐵和刺刀,壓倒一個已經站起來的覺醒的民族!
到了那個時候,談判桌上才可能會有真正平等、互相尊重的和平!”
陳首長喃喃著感慨道。
這番話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車廂內激起無聲卻劇烈的迴響。
伍萬里聞言,心潮驟然澎湃!
歷史……這就是那場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作為朝鮮戰爭戰略轉折點的第五次戰役!
其規模之大,雙方主力傾盡全力的豪賭。
在此刻,由兩位決策者口中道出,帶著滾燙的血與鐵的重量。
“首長,既是大兵團主力決戰,戰場寬度和縱深前所未有。
美軍裝甲部隊數量龐大,其坦克叢集的大範圍機動、分割穿插能力極強,我軍步兵血勇雖冠絕天下。
但面對敵方優勢裝甲部隊依託地空火力進行的區域固守或強力突擊,如果缺乏足夠的裝甲矛頭作為反制力量,戰場上我們將被迫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這種犧牲,不僅是個別戰鬥的損失,更會牽制全域性反擊銳氣,遲滯戰機……
鋼七總隊在前次作戰中,依靠少量坦克配合輕裝步兵實施閃擊戰法嚐到了甜頭。
但也深刻體會到裝甲突擊力量的短板,那就是數量太少。
一旦遭遇敵方優勢裝甲叢集圍攻或遠端炮火覆蓋,即陷入被動,難以形成持續的突擊力。
因此,我懇請首長,在鋼七總隊編制內的警衛營基礎上,組建一個具備較強獨立作戰能力的裝甲警衛營!
最少配備坦克二十五輛,並配套半履帶或輪式裝甲車十輛以上!
用以在關鍵節點執行防禦支撐、反衝擊和強行開啟敵堅固陣地的任務!”
伍萬里深吸一口氣,說道。
這個請求份量十足,幾乎相當於要走了整個志願軍序列裡相當大一部分重型裝甲力量。
然而,兩位首長臉上並未露出驚訝,反而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彷彿早就等著他開口。
陳首長嘴角上揚,露出一絲促狹而溫暖的“原來如此”的笑容。
他沒有立刻答應伍萬里二十五輛的要求,反而向前微微傾身,看著伍萬里說道:“二十五輛坦克?”
伍萬里心中微微一緊,正欲再闡明理由,卻聽陳首長陡然話鋒一轉,眼中笑意再也藏不住,幾乎是朗聲道:
“不行啊,萬里同志。二十五這個數字……太少了嘛!小家子氣!
我們志司研究了半天……你們可是繳獲成營坦克裝備的精銳!
給二十五輛?
這不是寒磣我們的功臣嗎?
要上就給夠火力!
總共讓你們擁有三十六輛坦克!”
“三十六輛?!
三十六輛坦克啊!”
伍萬里聞言愣了兩秒,連忙確認道。
這遠超他預期!
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瞬間蔓延全身,他身體幾乎是本能地要彈起來,眼睛瞪得老大,沉靜被巨大喜悅衝破。
這不僅是裝備的提升,更是對鋼七總隊戰鬥力核心需求最深刻的理解和最毫無保留的信任!
“陳首長!您可真是給了我……
給了鋼七總隊全體指戰員,一個天大的驚喜!
一個前所未有的大驚喜啊!”
伍萬里見陳首長點頭後,當即驚喜的說道。
陳首長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看著這個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此刻卻像個得了心愛玩具大男孩似的年輕將領,眼神裡滿是長輩對傑出晚輩的欣慰。
但陳首長立刻收起笑容,鄭重其事地指向身旁的老總道:“誒,這份驚喜,你最大的謝禮,可得衝著老總去!
是咱們老總力排眾議,面對總部和各軍不少同志覺得傾斜過大的疑慮,直接拍板批的條子!
老總說了,仗打得這麼好,繳獲這麼多,贏了這麼多次,不狠狠地獎勵鼓勵,說得過去嗎?
鋼七總隊打出了威風,就是我們整個志願軍的門面!
這種門面,光鮮點,硬氣點,再多也值得!”
老總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地“哼”了一聲,彷彿在說:本該如此!
那眼神裡的意思卻異常明確,有本事拿走的裝備,就得給我打出對得起的戰果!
這僅僅是開始。
陳首長不等兩人從這雙重驚喜中回過神來,繼續平靜地投下新的利好道:“除此之外,對於鋼七總隊的獎勵方案,總部已有決議。
一、為每一位鋼七總隊英勇作戰指戰員的家屬,額外發放一筆慰問金。
這筆錢雖不算極豐厚,但足以為他們在後方家鄉,暫時改善生活,解決些實際困難。
讓孩子們穿暖些,讓老人們少些病痛擔憂。
這筆款項由總部後勤直接撥款到地方民政部門發放。
二、鋼七總隊各營連空額,優先從即將入朝或正在休整的部隊中抽調精銳老兵、優秀戰鬥骨幹予以補充,務必足額補滿。
要求必須是至少打過兩次戰鬥、有經驗、可靠的戰士。
三、該部武器裝備除現有全套美械繼續保障供應外,重點加強自動火器和班組伴隨支援火力。
輕機槍、衝鋒槍、半自動步槍數量在原基礎上增加百分之二十。
火箭筒、六零炮由總隊統一掌握調配,但數量增加百分之四十。
所需彈藥基數按最高標準配給。”
話音落下,車內一片寂靜。
劉漢青和伍萬里徹底被震撼了!
身體僵硬在座位上,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鬆開。
這待遇……已經不是簡單的“優厚”二字可以形容!
這簡直是總部拿出了前所未見的手筆!
慰問金撫慰後方,減輕戰士後顧之憂。
優先補充身經百戰的老兵而非新兵,確保隊伍的骨頭足夠硬、血性足夠旺。
輕火力再次加強,對班組突擊力是質變的提升,尤其對付美軍步兵密集衝鋒優勢極大。
再加上那三十多輛新銳坦克組成的裝甲拳頭……
這幾乎是將鋼七總隊,打造成了一個集突擊力、防禦支撐力和持續作戰能力於一體的,足以在任何區域性戰場形成決定性突破力量的超級鐵拳!
還沒完。
似乎覺得給他們的刺激還不夠,一直閉目養神的老總,此刻又緩緩睜開了眼,眼神落在伍萬里臉上說道:
“其實,那批剛運到的六個師的蘇械裝備……也是你打贏水南、拿下平澤才換來的優先份額。
分配建議權,可以交給你。
由你們鋼七總隊結合實際情況和即將到來的戰役任務需要,拿出一個大致的分配方案。”
伍萬里聞言,臉上喜色更濃。
其實整個志願軍不止他四渡漢水贏回來的六個蘇械師的裝備,還有部分部隊已經裝備蘇械了,只不過沒滿裝。
這種情況下,伍萬里已經打算好將這批蘇械分配給李雲龍孔捷趙剛所在的27軍,以及丁偉安長森所在的12軍了。
舉賢不避親,這兩個軍在前面的戰役中也立下了赫赫戰功,應該不過分。
一旁的老總似乎看出他的凝思,再次開口,語氣嚴肅道:
“伍萬里同志,榮譽和責任是並行的。
第五次戰役規劃會議馬上開始,參會的有各軍的主官和作戰參謀,你們鋼七總隊這次打出了名堂。
但一些新入朝、尚未經歷大規模血戰的部隊指揮員,對志司給予你們特殊待遇和裝備補充有些不同的看法。
他們沒有親眼看過你們在四次戰役中啃硬骨頭、穿火線、打穿插的艱難險阻。
一會兒會上,你要用實實在在的判斷力和清晰的戰術推演說話,證明你的判斷力能力和戰術天賦。
讓所有同志都理解這份資源配置的必須性和鋼七總隊在未來戰役中的關鍵作用。
不單是關乎鋼七總隊的榮譽,更關乎整個戰線任務的部署效率。”
伍萬里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和機油混合味道的空氣,目光堅定地望向老總道:
“是!老總,請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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