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第3719章 椓之橐橐

『曹子廉只是知道我們想要攻壘,卻不知道我們何時何地何種方式攻擊……』斐潛的聲音很平穩,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自信,『曹軍想要借用高牆深壕來消耗我等人馬……呵呵,現如今我們反而用其為磨刀之石,磨礪各部分之間的配合,默契……』

張遼看著斐潛,不由得感慨萬千。

他真的沒想到戰鬥竟然可以這麼打……

從隴西而來的部隊,有羌人有漢人,有原本是農夫的,也有原本是馬賊的,現在雖然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但是並不代表各部分之間就能融合無間,密切配合。

原本張遼認為,在戰鬥過程當中,那些在部隊當中的『雜質』,會在一次又一次的戰鬥當中被錘鍊出去,最終變成了精煉,鋒利的絕世戰刃。

但是斐潛的做法,是在戰鬥之前,就透過演練,佯攻,然後經過大量的軍校記錄,將一些『雜質』直接就在前線作戰搏之前就剔除出去,然後或是安排不同的工種,或是調配進行後方使用……

比如趙閎,也比如陳戊。

趙閎喜歡火炮。

有的羌人在火炮面前嚇得五體投地,而趙閎則是恨不得晚上都躺在火炮邊上睡覺。

當然最為關鍵的,不是睡覺,而是趙閎在沒有彈道學,沒有數學模型的知識支撐之下,僅憑自身的空間想象能力,就能調整火炮射角,彈藥裝量,然後使得火炮落點更為精準。

這是一種天賦。

如果斐潛沒有發現,沒有工匠軍校統計上報,那麼趙閎可能依舊拿著一把刀,在戰場上和對手曹軍兵卒面對面的砍殺。

那麼趙閎這種類似於『火炮精度加成的buff』,能起作用麼?

同樣的,也有陳戊。

讓趙閎和陳戊,揮舞著刀槍到前線搏殺行不行?

也可以,但是無疑是一種浪費,就像是將金絲楠木塞進爐灶當中煮飯一樣。

在斐潛之前,不,甚至是在封建王朝的絕大多數時間內,都沒有『人盡其才』的概念,而是隻有『人口眾多』的自豪。

做這些事情,要花時間的……

可是有人就不喜歡花時間,甚至是習慣了『你不幹,有的是人幹』等類似的話語,充盈著封建王朝上上下下的每一個角落,擁堵了原本應該有機會施展才能的某些人的道路。

其實這句話隱含的本質,就是統治者把勞動者視為可以隨意替換的工具!

工具,就不是人。

而這句話之所以能成為威脅勞動者的典型句式,其根基在於封建統治者,上至皇帝貴族,下至地主、官僚)壟斷了幾乎所有核心生存資源——土地、官職、晉升通道、甚至人身自由。

農民依附於地主的土地,讀書人依附於科舉制度和官僚體系,商人依附於官府的許可和庇護。

在資源高度壟斷且稀缺的環境下,個體幾乎沒有議價能力和選擇餘地。

『你不幹』意味著失去生存基礎,而『有的是人幹』則殘酷地展示了這種壟斷帶來的勞動力的買方市場優勢。

個體不再被視為有尊嚴、有獨特價值的存在,而僅僅是完成某項任務、填充某個位置的『工具』,『消耗品』。

在封建體系中,無論是底層的農民、工匠、士兵,還是中層的官吏,甚至高層的某些大臣,在更高一級的權力面前,都可能被視為可替換的零件。其個體的技能,忠誠,以及付出,在『有的是人』面前顯得微不足道。

同時統治階級也透過不斷重複這種話語,系統有效地製造和維持恐懼與無力感,迫使普通的百姓民眾屈服於現有秩序,壓抑其反抗的意識……

可是斐潛知道,正常的社會,是需要百花齊放的。

春秋戰國時期的『百花齊放』,造就出了傳承千年的華夏文明。

西方工業革命時期,百花齊放了,大航海大殖民,各種思潮的湧動,而在辮子國內,依舊是『你不幹,有的是人幹』……

最早展現出人類多樣性的,是華夏,可是最早泯滅多樣性的,也是華夏。

斐潛抬起頭,目光彷彿穿透了營帳,投向了不知名的某處。

片刻之後,斐潛看了看龐統,又看了看張遼,『時機已至。曹軍如今多半已經習慣了……其兵卒視炮停為喘息之機,其將領亦漸生懈怠輕慢之心……』

張遼心領神會,眼中戰意升騰,『末將請命,率部為先鋒,破曹軍土壘!』

斐潛微微頷首,『善。傳令各部,依計劃準備,三更造飯,五更出發!先破了土壘這層外殼!』

帥帳外,夜風漸起,吹動旌旗獵獵作響。

……

……

鞏縣的黎明,帶著夏天難得的清冽寒意。

東方的天際線泛起一層魚肚白,將曹軍土壘土牆的輪廓勾勒得愈發猙獰。

土壘後方的曹軍兵卒大多還在簡陋的窩棚裡蜷縮著,試圖抓住最後一點溫暖。

值夜的哨兵抱著長矛,倚在冰冷的垛口後,眼皮沉重地打著架,呵欠連天。

連續十餘日驃騎軍雷聲大雨點小的『例行公事』,早已磨平了最初的驚悸,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本能反應』。

炮響,躲藏;炮停,探頭。

週而復始,如同刻在骨子裡的鐘擺。

河水西岸,驃騎軍陣地似乎依舊是一片沉寂。

沒有往常拂曉前的喧譁整隊,沒有鍋灶的炊煙,甚至連戰馬的嘶鳴都刻意壓制了。

在曹軍兵卒不以為意的沉寂之中,無數雙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如同蓄勢待發的狼群。

士兵們沉默地檢查著甲冑的繫帶,摩挲著刀鋒槍尖,相互看著身邊的夥伴,等待號令的下達。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緊繃到極致的張力,彷彿一張拉滿的強弓,只待那一聲弦響。

前沿炮兵陣地。四門六斤炮的炮口黑洞洞地指向對岸的西壘乙段、丙段結合部。

那裡,是趙閎反覆校射後確定的、曹軍習慣性龜縮的核心區域,也是工兵陳戊鋪設的額外通道最終指向的薄弱點。

趙閎站在火炮觀察位置上,眼睛死死盯著西壘上幾個模糊的哨兵身影。

兵卒給滴漏灌滿了水。

水滴打落在滴漏底部的水桶當中,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目標確認:乙丙結合部。』

趙閎一字一頓,斬釘截鐵,『裝藥,戊字炮,三斤二兩;丁字炮,三斤整。其餘兩門,三斤一兩。射角按昨日黃昏最終校定引數,戊字炮右一分,丁字炮高一分修正。』

他的命令精準到每一斤火藥,每一分角度。

這是之前數輪炮擊堆砌出的經驗。

炮組兵卒如同最精密的機械部件,在微光中無聲而迅捷地運作。

炮膛早已清理完畢,冰冷的藥包被塞入,兵卒手中捧來的實心彈丸,在半明半暗中反射著幽光。

炮口微調,絞盤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所有動作都經過千百次的演練,流暢得沒有一絲多餘。

中軍帥旗下,斐潛披著一件深色大氅,靜靜佇立。他沒有再去看地圖,目光越過汜水,落在那片尚在沉睡中的土壘輪廓上。

張遼全身披掛,侍立一旁,手按刀柄,微微抬頭,看著天邊露出的淺白淺黃淺紅。

傳令兵如同雕塑般靜立在各個關鍵節點,目光緊緊鎖住斐潛的身影,以及斐潛身後的令旗。

『主公,正當時也。』

龐統看著刻漏的數值,低聲說道。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舉起了手,在微熹的晨光中,猛地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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