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第3721章 哲夫成城

鞏縣城外,殘破的曹軍旗幟無力地躺倒在地上,折斷的兵刃,散落的箭矢,以及焦黑的木料,和扭曲的屍體,一同混雜在崩塌的土牆與壕溝之間。

一些僥倖未死的曹軍傷兵,或蜷縮在角落發出壓抑的呻吟,或目光呆滯地望著天空,彷彿魂魄已被黎明的那場突如其來的雷霆徹底擊碎。

曹洪在親兵的拼死護衛下,狼狽不堪地退入了相對安全的鞏縣主城西門甕城之中,便是忙不迭的趕緊讓人戒備,拉起吊橋,關起城門來。

看到周邊的兵卒一個個的頭盔歪斜,盔甲散亂,曹洪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很是訓斥喝罵了一陣,然後才扶著鞏縣的城牆垛口,往西面張望。

對於斐潛要進攻鞏縣汜水關,其實曹洪心中是有預估的,他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但是曹洪所沒想到的是,驃騎軍的進攻會這麼強悍,這麼犀利!

太快了!

如果斐潛和曹軍在鞏縣外圍拉扯十幾天,甚至是幾天,曹洪都能接受,可是現在……

這才多久?

曹洪抓在城門垛口上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他死死釘在西面土壘方向……

那裡,一面刺眼的黑色大纛,正被驃騎軍兵卒穩穩地插在最高處殘存的箭樓之上,迎著初升的朝陽,獵獵招展。

『妖法……這定是妖法!』

一名跟隨曹洪退下來的軍候陳茂,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聲音嘶啞,眼神裡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他們……他們怎麼算得那麼準?炮剛停,人就殺到跟前了!那橋……那橋是憑空變出來的不成?!』

他的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周圍一片壓抑的共鳴和更深的寒意。

『是啊!躲炮的時候剛趴下,再一抬頭,驃騎的刀就到鼻子底下了!』

『他們走的那幾條路!邪門!明明看著是爛泥地,他們跑起來跟平地似的!我們挖的坑,埋的鐵蒺藜,全在路邊上!一個都沒踩中!』

『還有那炮!後面那兩炮,專打我們集結之處,就跟長了眼睛一樣!』

七嘴八舌的聲音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悸和對未知力量的恐懼。

過去十幾天形成的『安全節奏』被徹底粉碎,帶來的不僅是肉體的傷亡,更是認知上的崩塌。

曹軍兵卒已經習慣了擂鼓進軍、鳴金收兵,習慣了將領的令旗排程,習慣了靠勇力和經驗在戰場上搏殺,習慣了舊有的冷兵器戰鬥的節奏和速度,但剛才發生的一切,超出了他們經驗所能理解的範疇。

那彷彿不是人在打仗,而是一架冰冷、精確、毫無感情的巨大機關在運轉,在收割!

炮火的轟鳴是指令,士兵的衝鋒是預設的機括,連腳下的道路都像是提前鋪好的軌道!

這種被完全碾壓,連掙扎都顯得徒勞的感覺,比面對千軍萬馬的衝鋒更令人絕望……

曹洪聽著部下的議論,牙關緊咬,腮幫子上的肌肉條條隆起。

他心中的驚濤駭浪,遠比這些士兵更甚。

『混賬東西!』曹洪一腳就踹倒了陳茂,『再多說一句什麼妖法,惑亂軍心!老子先砍了你腦袋!』

陳茂頓時驚醒,縮著腦袋退了下去。

曹洪氣呼呼的看著,然後壓了壓怒火。

作為統兵大將,他看到的不是零散的『妖法』,而是一種截然不同、令他脊背發涼的戰爭方式!

曹洪所熟悉的戰爭,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進攻有節奏,防守也有喘息之機。

可現在驃騎軍呢?

斐潛將時間切割得如同熟練的木匠,在料理手中的木料!

炮擊的間隙,被他們精確地計算成了致命的陷阱!

那第一輪炮響,根本不是為了殺傷,而是為了驅趕,為了讓他們這些守軍,如同被馴熟的鳥雀般,習慣性地縮回預設的『安全』窠臼!

然後,就在曹軍兵卒都縮回頭的那一剎那,真正的殺招便雷霆而至!

這種對時間節點近乎冷酷的把握和利用,讓曹洪感覺自己和麾下將士,都成了對方機關機器之下的一塊木料,被精準地操控著切割,分離,破碎!

曹洪他苦心經營西壘,壕溝、陷坑、土牆,層層佈設,自詡固若金湯。

可驃騎軍似乎有一雙能看透所有障礙的眼睛!

那幾條進攻路線,完美地避開了他所有的防禦重點和陷阱!

士兵沿著畫好的白線衝鋒,如履平地,直插他最薄弱的結合部!

這絕非純粹的巧合!

這隻能是……

只能說對方早已將這片土地,如同繪製圖卷一般,被詳細的勘測了個通透!

曹軍上下以為只要掌控了防禦工事,就能擋住驃騎的馬蹄,可是現在曹洪才發現,之前驃騎軍那些懶洋洋的舉動,有一下沒一下的火炮試射,其實在曹洪自以為完全掌控的戰場空間之中,悄然的鋪設好了一條絕殺的通道!

這種對戰場空間細緻入微的掌控和規劃能力,讓曹洪感覺自己像個蒙著眼睛在迷宮裡掙扎的傻子,而斐潛卻站在高處,俯瞰著整個棋局!

還有那兵種之間,火炮和士兵之間的協同,更像是一場噩夢。

驃騎軍的火炮協同,並不是這一次鞏縣才有,但是像是這麼精準,這麼快速,這麼有效,依舊是讓曹洪感覺到了一種從內心深處湧動出的無力感。

炮響,橋成!

炮再響,壓制側翼!

步卒衝鋒,精準如楔子嵌入預設裂縫!

後續跟進,肅清鞏固,一氣呵成!

整個過程,驃騎軍的各個戰鬥部分,如同一個巨人身上的不同肢體,被同一個頭腦精準地指揮著,配合得天衣無縫,沒有絲毫遲滯和混亂!

這哪裡是打仗?

這分明是如同百工營造宮室,匠人各司其職,鑿卯合榫,嚴絲合縫!

反觀曹洪指揮的曹軍,他的命令,傳到基層需要時間,士兵理解執行需要時間,而對方彷彿所有士兵腦子裡都裝著一份相同的、精確到呼吸的作戰圖譜!

這仗,還怎麼打?!

『將軍…我們…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李校尉的聲音帶著顫抖,將曹洪從冰冷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曹洪轉過頭,看了副將一眼。

副將李校尉的臉上也是毫無血色,顯然也被那場摧枯拉朽的突破嚇破了膽。

怎麼辦?

曹洪心中一片茫然。

他賴以阻滯驃騎的屏障,一夜之間崩塌。

對方展現出的這種戰爭方式,完全超出了他畢生所學,超出了他對『兵者詭道』的理解極限。

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還在嘲笑驃騎軍徒勞無功的『佯攻』,嘲笑他們只在土壘上敲敲打打。現在想來,那哪裡是徒勞?

那是對方在用炮火丈量時間,用腳步測繪地形,用每一次進退鋪設殺機!

『妖法……機關術……』

曹洪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低笑,笑聲多少帶了一點絕望。

他知道這不是妖法,但除了用這些詞,他無法理解也無法形容那種被徹底算死、毫無還手之力的感覺。這感覺比面對十萬大軍更令人窒息。他引以為傲的勇武、經驗、臨陣機變,在那套冰冷精確的體系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可笑。

曹洪他望向西壘上那面刺眼的黑色大纛,又回頭看看鞏縣城內驚惶未定的守軍和倉促佈防的混亂景象,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西面的土壘已失,鞏縣西面屏障洞開。

更可怕的是,驃騎軍展現出的這種能力,意味著什麼?

他們是否早已將鞏縣主城,甚至汜水關,也如同土壘一般,一寸寸地測量、計算、規劃好了進攻的路線和節點?

下一次雷霆響動,又會在何時?

會以何種他無法想象的方式降臨?

『緊閉城門!加派哨探!所有將領,速至縣衙議事!』

曹洪幾乎是嘶吼著下達命令,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

他需要時間,需要喘息,需要絞盡腦汁去想如何應對這種完全陌生的戰爭方式。但他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絕望地吶喊……

真的……

能擋得住麼?

鞏縣的清晨,陽光普照,卻驅不散曹洪心頭上的厚重陰雲。

土壘的崩塌,不僅是一道防線的失守,更是一種舊有戰爭理念在全新體系衝擊下的轟然倒塌。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在每一個曹軍將領和倖存士兵的心頭。

他們發現,自己所要面對的,不再僅僅是鋒利的刀槍,犀利的火炮,更是一個讓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預測的戰爭深淵。

……

……

雖然秋天還沒有到來,但是似乎冬天的寒意已悄然侵入曹操所在的營帳,就連桌案邊上的銅獸香爐吐出的青煙,也驅不散那股瀰漫在空氣裡的沉重與壓抑。

驃騎軍新的火炮,運送到了曹操這裡。

在寬闊大帳前的空地上,排列著兩門被拆解下來,在山路上磕磕碰碰,沾滿了泥水和血汙的火炮。

即便是現在火炮靜靜的躺倒在地面上,但是空氣之中似乎依舊瀰漫著濃重的鐵鏽味,未散的硝煙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血腥與泥濘的氣息。

火炮像是兩隻沾滿了乾涸泥漿和暗褐色汙漬的,被肢解的洪荒巨獸殘骸,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這就是荀彧付出了慘重代價,才獲得的『戰利品』。

曹操坐在大帳之內,目光透過撩起的帳篷圍幕,看著火炮那粗壯的炮筒,扭曲的支架,以及炮筒身上的一些複雜結構。以及在炮身上那些深深的劃痕、凹陷,以及早已凝固發黑、與泥漿混合在一起的血汙,似乎在向曹操無聲地訴說著在這火炮身上發生的慘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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