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上的人影猛地一顫,霍然抬頭!黑暗中,夏侯惇那雙原本有些渾濁頹廢的眼睛,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銳利光芒,如同瀕死困獸看到了生路!
樂進迅速閃身過去,壓低聲音:『將軍!末將來遲!』
夏侯惇沒有說話,只是猛地抓住樂進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那雙眼睛裡,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激動、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夏侯惇比劃了一個『快走』的手勢,動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一個長期借酒澆愁,頹廢不堪的囚犯。
樂進心中稍安,看來夏侯惇並未完全失去鬥志。他立刻示意身後的死士上前接應。一名死士迅速解下攜帶的繩索,準備綁在夏侯惇腰間,方便在複雜的地形中相互扶持。另外幾人則警惕地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和水渠更深處的黑暗。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重新走回水渠的入口,就聽見在不遠之處,忽然有人敲響了示警的銅鑼!『逃……』
『快追……』
『檢視……』
雜亂的喊叫聲在夜風當中零碎的傳了過來。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和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
『快走!被發現了!』樂進心頭一沉,瞬間拔刀在手,『快!快走!』
幾乎是在遠處響起銅鑼示警的同時,水渠周邊也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
顯然,驃騎軍的監視者不僅是在遠處的院落裡面,連著周邊的街道上也同樣有人在值守!
『走!』樂進將夏侯惇護在身後,『趙三斷後!王五孫六護住將軍!陳七跟我開路!快!衝出去!』
沒有猶豫的時間!樂進也顧不得什麼隱藏身形,便是帶著夏侯惇急急往回走!
沒有過多久,身後就傳來了趙三的狂吼之聲,然後便是短兵相接的碰撞聲和慘叫聲,在狹窄、惡臭的水渠中爆發開來,激起陣陣令人心悸的迴音!
逃亡變成了血腥的突圍!
他們憑著記憶,在黑暗汙濁的水渠中亡命奔逃。
身後是緊追不捨的呼喝、腳步聲,以及搖晃著的,越來越近的火光。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可能存在的堵截。
不斷有箭矢從上方破損處或岔道口射入,帶著淒厲的破空聲釘在渠壁或落入泥水中。
王五悶哼一聲,中箭倒地,瞬間被後面追上的敵人淹沒。
樂進和陳七如同瘋虎,將攔在前路的零星敵人砍翻。
淤泥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夏侯惇雖然身體虛弱,但在生死關頭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咬著牙踉蹌前行。
終於,他們看到了來時那個被荒草掩蓋的入口!
微弱的月光從洞口透入!
『出口就在前面!』
樂進嘶吼著,奮力砍倒一個從側面撲來的敵人。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衝出洞口的一剎那——
『放箭!!』
一聲冷酷的命令從遠處傳來!城牆附近突然亮起數支火把!
弓弦震動的聲音,帶著死亡,呼嘯而至!
『噗噗噗噗!』
衝在最前面的陳七瞬間被射成了刺蝟,踉蹌了一下,一聲都來不及發出,便是撲倒在汙濁的泥水之中。
樂進和僅存的孫六拖著夏侯惇,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趁著第二輪箭矢還沒有來的間隙,撲出洞口,滾入外面的荒草叢中!箭矢如同毒蛇般追射而至,釘在他們身周的泥土和石塊上,發出咄咄的悶響!
城牆上的驃騎兵卒喊著,似乎是要派人下來包抄攔截!吊橋在轟然之聲當中放下,追兵即將到來!
『快!進山!』
樂進顧不上手臂被箭矢擦傷的疼痛,拉著夏侯惇就往城北的山林方向狂奔。
孫六揮舞著刀,試圖格擋飛來的箭矢,掩護他們。
城門之處,水渠洞口湧出的追兵,火把連成一片,照亮了城北的夜空。
尖銳的哨音和追捕的號角聲劃破寂靜,驚起飛鳥無數。
追兵顯然訓練有素,一部分人緊追不捨,一部分人則開始包抄兩側,試圖將他們合圍在山腳。
樂進、夏侯惇和孫六,三人如同喪家之犬,在崎嶇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逃。
身後的喊殺聲、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芒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住他們。
山林中荊棘密佈,碎石嶙峋,每一次落腳都充滿危險。
夏侯惇的體力終究不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
『將軍!再堅持一下!老疤他們就在前面接應!』
樂進焦急地催促,同時警惕地回望。
追兵的火把已經逼近!
他甚至能看清為首者頭盔下那張冷酷的臉——正是白天在酒肆外盤問過他的那個漢子!
此刻那人眼中閃爍著獵人般的興奮光芒……
『是有聞司的鷹犬……』夏侯惇喘息著,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絕望,『跑……跑不掉了……』
樂進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環顧四周,前方是更陡峭的山坡,林木雖然茂密,但追兵呈扇形包抄上來,他們被堵在這片相對開闊的山腰地帶只是時間問題。
老疤他們就算聽到動靜趕來,也來不及了!
孫六突然悶哼一聲,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他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將軍快走!』孫六怒吼一聲,猛地將夏侯惇推向樂進,自己則拔出腿上的箭,轉身揮舞著刀,撲向最近的一個追兵,用身體阻擋追兵!『孫六!』
樂進目眥欲裂,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
他一把架起幾乎虛脫的夏侯惇,用盡全身力氣拖著他往旁邊一塊巨大的山岩後躲去。岩石暫時阻擋了箭矢。
兩人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岩石,劇烈地喘息著。汗水、血水、汙泥混合在一起,狼狽不堪。追兵的腳步聲已在岩石兩側響起,火把的光芒將岩石的影子投射在他們臉上,忽明忽暗。包圍圈正在迅速合攏。
『文謙……』
夏侯惇靠在巖壁上,胸膛劇烈起伏,眼眸中沒有了之前的銳利,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平靜。他看向樂進,聲音嘶啞,『丞相……密令之中……可有「若不能救……便讓我……自願盡忠」之語?』
樂進渾身劇震,猛地看向夏侯惇,他怎麼會知道?!
是猜的?還是……
夏侯惇看著樂進的表情,慘然一笑,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涼,『呵呵……果然……曹孟德……還是曹孟德啊……』
他艱難地抬起手,不是指向敵人,而是指向樂進手中的刀。
『文謙……』
夏侯惇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給我刀。』
樂進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刀柄。
一時之間,那密令的冰冷文字、懷中錦帛的灼熱感、曹休空洞的眼神、夏侯氏可能的滔天怒火、眼前越來越近的火光與殺意,似乎都一起湧動到了眼前……
還有,夏侯惇此刻那平靜得可怕的、求死的眼神。
是遞出刀,讓夏侯將軍『體面』地『自願盡忠』,完成那冰冷的密令?
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