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第3656章 玄旗指夜寒星盡,濁浪吞軀志未沉

樂進步履沉重地走出東門。

他的柴火換成了十幾枚錢,然後又很快的在東城郊外的小食攤子上變成了炊餅。

他沒去那人所說的小酒攤子,因為山裡面還有人在忍飢挨餓。

身後安邑城的喧囂漸遠,山嵐灌進他粗麻短褐的破口,有些冰涼,卻遠不及他心中的焦灼。

他繞了一個大圈,確認沒有尾巴後,才鑽入城北山林深處一處隱蔽的山坳。

這裡是他和僅存的敢死心腹約定的藏身之處。

篝火早已熄滅,只餘下幾點暗紅的餘燼,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獸瞳。

幾張飽經風霜的臉孔在陰影中抬起,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們的主將。

『將軍!』一人迎上前來,低聲道,聲音裡壓抑著期待與緊張。

『先吃飯。』樂進從懷裡掏出了炊餅,遞給他們。

他們輪流裝扮成為獵戶,砍柴人,勉強餬口,但是也不能長久。因為安邑周邊的戶籍制度在逐漸的完善,他們即便是待在山上,也被山下偶爾遇到的民眾追問是哪個村哪個寨的……

樂進將空擔扔在一旁,席地坐下。

『我見到了夏侯將軍。』他聲音沙啞,將城中所見,尤其是夏侯惇那三個轉瞬即逝的手勢,以及那面在風中飄搖的白邊玄色三角旗,詳細複述了一遍。

篝火被重新點燃,微弱的光線跳躍在眾人臉上,映照出凝重與困惑。

『這是指自己,指腳下,再是指那面旗子?』一個臉上帶疤的老卒擰著眉頭,『夏侯將軍的意思,是說自己處境艱難,但是腳下有路?那旗子……莫非是要我們在酒肆裡面接應?』

『應該不是。』另外一人說道,『沒聽將主說了麼?夏侯將軍在酒肆不光裡面有,連外面都有人監視!而且還是在白天,街頭高臺一個訊號,四門落鎖跑都跑不出去!』

另一個年輕些的斥候搖頭,“若是指路,為何指向空中?指腳下……是指酒肆的地窖?是不是要我們藏在地窖裡?』

『也不能吧?』有人反駁道,『地窖怎麼藏,就算是能藏,怎麼進去也是問題……』

『會不會是……地下?』忽然又有一人說道,『將主,安邑城下有舊水渠!雖可能有些淤塞,但聽說驃騎入駐後,曾命人清理過,用以排汙和引水!』

『地下?水渠?』樂進心頭一動,這解釋似乎更合理一些。

夏侯惇身處監視之下,明路不通,走地下的水渠,確實是個可能性更高的通道。

『那玄色旗幟呢?白邊的三角旗……』另一個聲音響起,『玄色代表北方?旗子掛的位置在酒肆門口,指的方向……是北?』

『對!北!』帶疤老卒一拍大腿,『安邑城北!城北這一帶之前驃騎軍攻打過,垮塌的城牆還沒有完全修復,城牆相對低矮,而且……我記得城北外不遠,就是舊水渠的一個出口!』

『還有,夏侯將軍指了三次……』年輕斥候眼睛發亮,『是不是三更!定是三更時分!就是今天!』

眾人七嘴八舌,將碎片般的線索拼湊起來。

樂進聽著,思路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樂進終於是開口,聲音帶著決斷,『夏侯將軍他的意思,必然當是讓我們三更時分,潛入安邑城北,走地下舊水渠接應他!』

這個解釋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

然而,問題接踵而至。

『將軍,夜間宵禁極嚴!城門緊閉,城頭巡哨密集,城內有遊騎、暗哨、有聞司的探子,還有宵禁後必查的坊門!我們十幾人,目標太大,絕無可能悄無聲息混入城中,更別提找到水渠入口了!』帶疤老卒憂心忡忡。

這一點,樂進當然知道。

安邑城在荀諶治理下,恢復了秩序,但這秩序也意味著森嚴的管控。白日裡尚可利用人流掩護,入夜後的城池,就是一座佈滿眼睛和利齒的鋼鐵囚籠。

『大夥兒不能都去。』樂進斬釘截鐵的說道,『選三五名身手最好、熟悉潛行匿蹤的兄弟,隨我今夜潛入。其餘人等,由老疤帶領,將乾糧、繩索、鉤爪,等等都帶上,務必在天黑後,五更前,摸到城北舊水渠出口附近的山林隱蔽待命!記住,那是我們唯一的退路!若聽到城內騷動,立刻接應!若……若我們至天明未至……』

樂進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你們便自行散去,務必有人活著回去,將所見所聞,稟告丞相!』

樂進想起了那封密令,上面的墨字彷彿再次灼燒著他的神經,讓他心悸。

『將主,就三五人,會不會……要不我們都去吧?』老疤說道。

樂進搖頭,『不必了!老疤,你負責城外。趙三、王五、孫六、陳七,你們四個,跟我走!準備短刃、鉤索、火摺子,還有……捂口鼻的布條!水渠裡,味道絕不會好!』

……

……

夜色如墨,將安邑城徹底吞噬。

樂進與精挑細選的死士,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潛至城北一段相對僻靜的城牆下。

城頭正常巡邏的兵卒,沒有注意到樂進等人的潛入。

樂進等人抓住巡邏兵卒交錯而過,這轉瞬即逝的間隙,迅速滾入牆根下的陰影裡,慢慢的向水渠靠近。

夜風拂過垛口,發出嗚咽。

周邊死寂一片,只有遠處刁斗報更的梆子聲,以及巡邏甲士沉重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蕩。

宵禁下的城池,似乎是連呼吸都顯得壓抑。

樂進憑著白日踩點的記憶和對方向的敏銳判斷,在狹窄曲折的陰影中潛行。他們避開光亮之處,專挑最陰暗的角落前進,宛如在陰影之中的老鼠。

好幾次,巡邏的兵卒舉著火把從城牆上經過,火光幾乎舔舐到他們藏身的角落,冰冷甲葉摩擦的嘩啦聲近在咫尺。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心臟狂跳,緊握的短刃被汗水浸溼。

終於,他們找到了目標位置……

一處靠近城北邊緣,被半人高的荒草和傾倒的雜物掩蓋的方形石砌水渠入口。

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腐爛淤泥和汙水的惡臭隱隱傳來。

樂進示意眾人用溼布條緊緊捂住口鼻,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他率先側身,小心翼翼地滑入那散發著陰森寒氣的洞口。

水渠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腳下的淤泥深可及踝,冰冷溼滑,混雜著各種令人作嘔的穢物。

空氣汙濁得令人窒息,溼布也無法完全隔絕那刺鼻的惡臭。

他們只能緊貼著冰冷潮溼的渠壁,摸索著,深一腳淺一腳地緩慢前行。

水渠內並非一條直道,時而分岔,時而狹窄得只能側身擠過。

樂進全憑記憶中對安邑市坊的模糊印象,以及對於方向的判斷指引著眾人摸索前行。

黑暗中,只有壓抑的喘息聲和腳下泥水攪動的輕微聲響,每一次拐彎都提心吊膽,唯恐撞上巡邏的兵卒或坍塌的土石。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眾人精神緊繃到極限時,前方隱約傳來極其微弱的光亮和……

潺潺的流水聲?

不,更像是滴水聲。

樂進心中一凜,示意眾人停下。

他貼著渠壁,如同影子般向前摸去。

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這裡似乎是一個稍大的匯流處,渠頂也高了些。

藉著上方一個破損柵欄投下的、極其微弱的月光,樂進看到了一個人影!那人影正蜷縮在匯流處相對乾燥些的石臺上,一動不動,如同蟄伏的野獸……

雖然光線昏暗,但是那樂進熟悉的輪廓,絕不會認錯——

正是夏侯惇!樂進在冒險,夏侯惇同樣也是在冒險!

他不確定樂進是否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依舊偷偷逃了出來。

如果樂進沒有來,那麼夏侯惇不僅是會浪費掉好不容易觀察到的守衛間隙,還會被搜捕,或許永遠都沒有下一次的機會!

但是現在,或許是默契,或許是巧合,或許是什麼其他的原因,他們二人終於是碰到了一起。

樂進心中狂跳,幾乎要喊出聲,但他強自按捺。

他學了一聲極其逼真的夜梟低鳴,這是他們曹營舊部在黑暗中聯絡的暗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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