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煙帶著寶珠來時,殿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未散盡的藥味和一種揮之不去的焦慮氣息。
邢煙姿態放得極低,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嬪妾給純嬪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純嬪連忙上前,親手將邢煙扶起,臉上堆滿了笑容,但那笑容裡透著明顯的勉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胡妹妹快請起!你這可是折煞姐姐了!該是我去給你道賀才是!你晉了貴人,是大喜事啊!只是……”
她嘆了口氣,用手揉了揉額角,眼神閃爍,“姐姐我這幾日身子實在不爽利,懶怠動彈,倒讓妹妹先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邢煙心知肚明,她所謂的“身子不爽利”,不過是害怕在青嵐居撞見覆寵後氣焰正盛的雲嬪罷了。
她也不點破,只順著話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可請太醫仔細瞧過?”
“唉,老毛病了,不礙事,將養著便是。”
純嬪拉著邢煙坐下,語氣疲憊,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愁雲。
邢煙敏銳地捕捉到她強顏歡笑下的低落和惶恐,便試探著開口:“雲嬪娘娘如今解了禁足,姐姐與她曾有舊誼,可想過去坐坐,敘敘舊?”
她問得彷彿只是隨口一提。
純嬪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本宮如何沒想過?只是如今宮裡風言風語,都說本宮趁她禁足期間處心積慮想取代她,本宮真是百口莫辯!”
氣氛已烘托至此,純嬪的恐懼和孤立無援已袒露無遺。
她害怕雲嬪的報復,深知自己根基淺薄,絕非雲嬪的對手。
內心渴望和解,卻又拉不下臉面,更恐懼和解不成反受其辱。
邢煙心中瞭然,面上卻滿是同情,輕輕握住純嬪冰涼的手:“姐姐,嬪妾完全明白您的苦處!您什麼都沒做錯,卻平白被人編排。”
“嬪妾只是替姐姐惋惜,替您和雲嬪娘娘惋惜!一段好好的姐妹情分,竟生生被那些小人的閒言碎語給離間了,實在令人痛心!”
“可不是嘛!”純嬪彷彿找到了知音,“當初我入宮,還是因著她的引薦,誰能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哽咽著,沒有再說下去。
見純嬪的情緒已被完全調動,徹底“上道”,邢煙知道火候到了。
她壓低了聲音,語氣真摯,彷彿推心置腹:“姐姐,妹妹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莫怪妹妹僭越。您入宮時日尚短,根基不深,前番‘毒針蜂’之事,幸得皇上聖明燭照,還了您清白。可姐姐,咱們不能每次都指望這般僥倖啊!您得多替自己、替將來的安穩日子想想才是。”
她觀察著純嬪的反應,見其眼神動搖,便繼續循循善誘:“與雲嬪娘娘重修舊好,於姐姐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旁人知道您有云嬪娘娘這位舊友倚仗,誰還敢輕易動歪心思陷害姐姐?姐姐說是不是?”
“妹妹!你……你真是說到姐姐心坎裡去了!”
純嬪緊緊抓住邢煙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燃起希望,隨即又被巨大的迷茫取代。
“只是本宮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與她冰釋前嫌啊!”
邢煙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眸光微閃,如同最精明的獵人,終於將獵物引到了陷阱邊緣。
她湊近了些,帶著引導的意味:“姐姐,其實您心裡最清楚,雲嬪娘娘最想要的是什麼。她所求的,若您能助她得償所願,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定能讓她冰釋前嫌,甚至感激不盡。”
雲嬪最想要的……
純嬪渾身一震!
她當然知道!皇嗣!
雲嬪做夢都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為此尋遍名醫,幾乎成了執念。
“妹妹聽聞,江湖上有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花神婆’,最擅長的就是診治婦人疑難雜症,尤其是不孕之症!若是姐姐能替雲嬪娘娘尋得……”
邢煙點到為止。
純嬪的眼裡頓時燃燒起希望之火,若她真能替雲嬪找到花神婆,這份“大禮”的分量,足以撼動任何嫌隙!
巨大的誘惑讓她心跳加速。
但頃刻間,另一個念頭又如冰水澆下。
今日不同往昔,她已是位份高出雲嬪半頭的嬪妃,若雲嬪有了身孕,母憑子貴,會不會趁機翻臉不認人,甚至恩將仇報……
純嬪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複雜,希望、恐懼、算計、猶豫交織在一起,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沉默了片刻,端起茶盞掩飾著內心的劇烈掙扎,最終,只含糊地吐出一句:“讓本宮再想想。”
邢煙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她知道,種子已經種下,恐懼和渴望會日夜啃噬純嬪的心。
她不需要逼迫,在恐懼的驅使下,在孤注一擲的渴望中,純嬪最終會“想通”的。
她只需靜待花開,或者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