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袖袍一甩,轉身欲走。
那玄色的龍袍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冷硬的弧線,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皇上!”
邢煙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強撐出來的鎮定,“純嬪姐姐……還在等您。”
這句話如同最後一點火星,徹底點燃了穆玄澈壓抑的雷霆之怒。
他倏然停步,猛地回身,那雙幽深的眸子裡此刻寒光凜冽,幾乎要將人凍僵。
“你!”
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很好!朕,如你所願!”
穆玄澈大步流星地朝殿門走去,沉重的殿門被他帶著怒意猛地拉開,又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殿內瞬間只剩下邢煙一人。
剛才強撐的氣勢如同潮水般退去,手腕上的劇痛和手臂上蜂蟄的灼熱感一起襲來,讓她渾身脫力,重重跌回冰冷的軟枕上。
“小主…”
寶珠的聲音帶著哭腔,心疼得聲音都在發顫,“皇上……皇上方才分明是想留下的,您……您何必非要將他往外推?今日御苑裡所有人可都瞧得真真兒的!是您不顧性命救了純嬪娘娘,擋在了皇上身前啊!您拿命搏來的功勞,這潑天的恩寵,為何就不要呢?”
邢煙籌謀多時,今日明明有這般大的功勞,又受了這樣重的傷,正是固寵邀憐的大好時機,寶珠想不通,她怎就硬生生把皇上推走了?
邢煙微闔著眼眸,濃密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憊的陰影。
面對寶珠的不解與心疼,她唇瓣微動,最終卻是什麼解釋也沒說出口。
旁人眼裡,今日她搶了頭功。
可穆玄澈的話,也讓邢煙清楚地意識到,多大的功勞,就對應多大的危險。
毒針蜂不是憑空而來,作惡之人為了脫罪一定會不擇手段。
穆玄澈能想到她可能別有居心,那作惡之人又如何想不到栽贓陷害?
一旦那人想把鍋甩給她這個末位答應,她該如何應對?
“把所有人都叫進來。”
邢煙的聲音極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寶珠不敢怠慢,立刻轉身出去傳喚。
片刻之後,一陣刻意放輕卻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春分、夏至,還有機靈的太監小鄧子,全都屏息凝神地出現在內殿中央,垂手侍立。
邢煙艱難地側過頭,清冷如霜的目光緩緩掃過面前這三張熟悉又帶著憂懼的臉龐。
“從這一刻起,你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這殿裡殿外,每一寸地方,每一口吃食,每一句話語,都不許出半點差池。”
她開口,聲音雖低啞,卻字字清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頓了頓,因疼痛而微微蹙眉,語氣更沉,“一隻蒼蠅……也不能讓它不明不白地飛進來!”
“小主放心!奴婢(奴才)等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三人沒有絲毫猶豫,齊齊跪倒在地,聲音雖壓得低,卻透著斬釘截鐵的鄭重。
邢煙的目光如針,精準地落在小鄧子身上。
“小鄧子,”她聲音更沉了幾分,“你去打聽清楚,劉常在最近幾日,都接觸過哪些人?尤其是宮裡那些平日不起眼、手腳卻未必乾淨的內侍。記住了,一個都不能漏掉。”
她特意強調了“內侍”二字,暗示著某種懷疑的方向。
小鄧子心頭一凜,立刻叩首,眼神裡透著一股機敏勁兒:“奴才明白!小主放心,這事兒包在奴才身上,掘地三尺也給您查個水落石出!”
邢煙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的一角。她環視著跪在面前的三人,眼神複雜,既有上位者的威壓,也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坦誠的沉重。
“今日皆因我一人魯莽衝動之舉,可能將你們所有人都拖入一場無妄之災的漩渦之中。”
她微微喘息,手臂上的灼痛讓她額角又沁出一層冷汗,“那暗處的歹人做了惡事,未必甘心。他們需要一隻替罪羊,而我此刻負傷在身,又‘恰巧’出現在風口浪尖,恐怕就是最現成的那個靶子。”
“這種飛來橫禍,我不希望它發生。”邢煙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我需要你們幫我,我們一起熬過這一劫。”
這番話,不再是命令,而是託付,是將身家性命都交付出去的信任。
殿內三人聽得心頭劇震,一股悲壯與誓死效忠的熱血湧了上來。
他們再次深深叩首,額頭幾乎觸及冰冷的地磚,聲音雖輕,卻無比堅定:“小主言重了!奴婢(奴才)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定當竭盡全力護小主周全!絕不讓小人奸計得逞!”
誓言落定,殿內只剩下邢煙壓抑的喘息聲,和一種山雨欲來的、令人窒息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