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晴日

第229章 父皇富有天下

正旦到來前,整座京畿皆籠罩在重審淩氏二案的濛濛雪霧之中。

歷來惜命,想要活,並想要活得好一些的郭食多年來食山珍飲佳釀,一夕跌入冬日牢中,墜入名為因果報應的煉獄裡,業火燒灼下,身上未能出現熬刑不吐的無謂堅持。

他對勾結芮澤密謀弒君,慫恿廢太子承謀逆的罪行供認不諱,另於這死罪當前,斷續招認了當年與祝執合謀構陷凌太子劉固的經過。

據郭食招認,他當年是因先一步窺知了凌軻通敵的罪證被密呈於皇帝案前,趁著帝心變動,才敢生出藉機除去凌太子的念頭。

皇帝沉迷長生,歷來有他一份大功,仙台宮中的方士道人也有不少是受他舉薦,凌太子入仙台宮為社稷為君父祈福,他令人提前在太子下榻處藏下了栽贓詛咒之物。

龍顏大怒,迅速使人搜查太子宮。

凌皇后與凌太子雖仁善,卻也未曾疏於御下,太子宮中僕婢多忠心而警戒,郭食不具備安插可參與此等大事的牢靠眼線,那桃樹之下刻有皇帝八字的巫咒銅人並非提前埋下,而是由負責搜查的祝執攜帶,製造出當場挖出的假象。

那段時日皇帝患病,大量服食丹藥,聞訊之下悲怒嘔血,即下旨要治罪凌太子。

郭食攜聖旨前往仙台宮,祝執率繡衣衛同往拿人,這一切於凌太子等人而言無疑于晴天霹靂,同行的太子屬官為太子德行作保,然而話未說完,即被祝執一刀捅穿胸膛,血濺在凌太子臉上,他看到祝執眼中猙獰興奮的殺意,也看到了自己一旦束手就擒,跟著此惡獠離開,便註定無法逃脫的結局。

凌太子堅持要面見父皇,追問父皇此刻如何了,郭食似笑非笑的【殿下此生無緣再與君父相見】一句惋嘆,令凌太子一眾生出君父或已嘔血病重不能過問諸事、乃至情況更加嚴重的驚疑猜測。

而宮中的凌皇后遲遲未能如願見到皇帝,皇帝寢殿中狀況不明,皇后無法確認皇帝是昏死是清醒甚至是活是死。

仙台宮中的對峙已經拖無可拖,凌皇后當機立斷,以皇后印璽開啟了武庫。

於凌太子而言,受母之令,不為叛父,他要反抗的是將他栽贓、欲阻他面見君父、要直接奪走他性命的惡獠,而若父皇果真有了差池,那更加不能讓這些人把持局面,此舉為己,為身後人,亦為朝堂江山。

長平侯凌軻歸京後已被收回虎符,縱然要拼盡全力反抗,能夠被及時調動的人手也有限,而軍中出身的皇帝早在見到那封通敵密報之後便已暗中做下諸般應對準備——郭食心中清楚,凌軻縱然果真選擇叛上,也只會流更多血,死更多人,而無法將這必死局面扭轉。

卻未想到,凌軻彷彿早已窺見必死結局,姿態極其堅定果決,沒有茫然、也沒有驚慌下的掙扎,竟選了另一條誰也未曾想過的路,他拼死將凌太子護至宮門外,自斷一臂為皇帝絕後患,換取太子面見皇帝的可能。

當夜跟隨凌軻及凌皇后母子拼殺者,皆為原就不可能逃脫被清算下場的近身心腹,那是極其決絕的一夜,皇后欲從宮內控制局面、至少絕不坐以待斃,凌軻在宮外護下外甥,欲以斷臂喚醒帝心。

郭食常常忍不住想,若皇帝那時不曾昏死錯過凌軻斷臂的訊息……

“天意啊,都是天意……”混身皆是刑傷的郭食縮倒在牢房角落裡,喃喃著嘆息。

“好好想一想,究竟還有無其他同謀,悉數招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賀平春沉聲道。

“還要審啊,其他同謀……”郭食聲音虛弱,勉強抬眼看向賀平春,卻是露出一個自憐自苦的笑:“賀指揮使,郭食不過是隻尋常蝗蟲,若非趁著天災,又如何有能耐毀去這天底下最壯實的糧田啊……”

“總得遇上天災,蝗蟲才能掀起蝗災來。”

“我這隻蝗蟲不過是想活著,生怕叫人一腳踩死,不免就想飛高些,飛得越高就越餓,餓了就想吃呀……”郭食哽咽著淌出眼淚,縮在陰影裡,髒汙殘破的衣,迅速消瘦的身軀,看起來真像極了一隻餓癟了肚子的斷翅蝗蟲。

賀平春腦海中充斥著“天災”二字,看著那越哭眼淚越多的閹人,聽其堪稱誠實地道:“真談恨,我卻是未曾恨過那位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只是為了活,實在是沒辦法……”

第一次向皇帝進獻聽聞而來的長生法,他就是靈機一動,那時什麼眼界大局一概沒有,他就是一個閹人,哪想那麼多呢,但這口飯吃上了,真是越吃越餓胃口越大,他靠著這門手藝得了帝心,卻犯了那位凌太子的忌諱……待反應過來,已是不能回頭。

“真談恨,祝執才是那最愛恨人的一條瘋狗,只求今日不想明日……”

凌皇后母子與皇帝的政見也在日漸相左,太子不贊成皇帝求長生,皇后亦不喜酷吏橫行,祝執桀驁殘暴,眼中只有皇帝一個主子,因被太子訓斥過一次,便一直記恨於心,自那後甚至經常主動刁難太子一黨。

“真說惡人,這瘋狗才是天生的惡人壞種,可他反倒落了個痛快!那滿腹毒計的怨鬼小兒是故意留著我的命呀,就是為了這一天,就是為了好讓我吐出這滿紙的蝗蟲尿糞、瘋狗唾沫……”

郭食哭道:“總也如了他的願,吐,咱家統統都吐出來,要遭報應一起遭,到了下頭總是有伴!”

賀平春聽著,分辨著,最後問:“長平侯通敵匈奴的罪名,是否也有爾等算計?”

時而咬牙時而哀哭的郭食顫顫呼氣,閉上眼睛:“都答罷千萬遍了,不相干啊……咱家只是窺看到了那密報,卻從不知是何人偽造……”

賀平春轉身離開,留下人手繼續將郭食熬問挖掘。

緊密相連的兩樁大案,查到最後,卻非同一夥人所為,郭食祝執一黨對凌太子下手,是因窺見起火之勢,復趁機添了一把火。

兩場大火燒作了同一場血光,投薪點火者卻不相同。

賀平春仍堅持密審郭食,為得是徹查盡查,不放過任何可疑處,郭食所不知的是,關於凌軻通敵案,也已有了眉目。

從這間牢室中出來後,即有一身血腥氣的繡衣衛快步而來:“指揮使,那策士紀敘已將細節一併招認了。”

賀平春快步而去,見到了那刑架上滿身血的人,此人神智已近不清,口中喃喃有言,在反覆默唸著什麼。

此人名紀敘,是最得杜叔林看重信任的府中策士。

杜叔林早年曾拜於凌軻麾下,很早即已嶄露頭角,為不可多見的驍勇之士,立下不少軍功,是頗有聲名的副將之一。但其人生性自恃自傲,一次對敵中,他為斬殺更多敵人首級,違背了凌軻治下軍規,擅自脫離陣型衝鋒,使麾下陣型散亂,致多名軍士側面受襲負傷。凌軻治軍嚴厲,杜叔林因此遭到軍法處置,以斬敵功勞相抵之後,仍捱了一頓軍棍。

杜叔林自覺威望掃地,之後脫離凌家軍,留任京師北軍大營,任執金吾丞。

紀敘曾在凌家軍中任文書職,此人有一妹,早在杜叔林在凌家軍中為副將時,其妹已為杜叔林妾室。

紀敘招供過程中聲稱自己因與杜叔林有姻親關係,在杜叔林受罰脫離凌家軍後,他在軍中很受冷眼,如此半載後,他家中父親過世,他返回家鄉奔喪,來回一載餘,軍中人員調動之下已無他容身處,他心中亦有氣,此後即跟隨杜叔林謀事。

之後其妹為杜叔林誕下一女一子,二人關係更為緊密,凡杜叔林所言,他自然無不盡心照辦之理。

據紀敘供述,他昔日在軍中時即常見凌軻親筆親印之文書,而他身懷臨摹他人筆跡之秘技、並擅刻印,那封凌軻通敵的親筆密信正是出自他手。

密信中,凌軻向匈奴出賣北境防禦軍機兩則,用以向匈奴交換戰馬,那兩則軍機經皇帝查探之下的確屬實,紀敘聲稱,那是他向北境駐軍中一名將軍花重金打探而來,此兩則軍機並非絕頂機密,但密信中透露出“凌軻”欲藉此試探匈奴合作態度,以便考慮日後進一步交易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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