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晴日

第228章 隆冬日常

接下來半月餘,劉岐隔三岔五即要私下去往靈樞侯府與魯侯府蹭飯蹭鍋子。

湯嘉看在眼中,並不為忙碌兇禽甚少歸巢用食而感失落,反而欣慰有加,樂見其成——如折翼禽鳥成日縮藏巢中,時刻有魂靈發黴之憂,那才是最叫他憂慮的事。

又因從鄧護口中隱約得知,自家殿下在巫神面前似乎已私下博得名分,湯嘉做起事來更是幹勁十足,時常主動攬下諸般事務,催著忙碌的殿下抽空去尋巫神,好把那剛到手的地位鞏固。

六皇子府已成太子府,宮中另有太子宮,但劉岐更習慣宮外居住,皇帝亦並不勉強。

水漲船高,湯長史仍居長史之位,然而從形同被流放的郡王府長史轉變為太子府長史,地位僅居太子太傅之下,掌管太子府中諸事與吏員任免,一時也可謂是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不免招來許多注目、示好與攀附。

更有訊息傳回河東郡湯氏族中之後引發的震盪發生——湯家原只當這個正直頑固到不知變通、全無政治嗅覺與氣運之人連同那位六皇子一同被流放了,知曉他執意跟隨那腥風血雨的六皇子冒險回京時更是拂袖嘆息,私心裡已做好蹲守其喪訊傳回、令其妻兒披麻開哭的準備。誰知喪訊久等未至,反而等來儲君之位易主,皇六子得承天命的驚天訊息。

湯氏一時譁然,一封封信箋與不少族人踏著雪花入京來。

湯嘉疲於應對這諸般巴結圍繞,另有太多公務纏身,太子府的官吏班底要重新搭建,這是近日他最在意之事——

當年凌太子固巫咒案一直是湯嘉心中最大悲痛陰影,惟恐有別有居心者混入,因此待每一張陌生面孔嚴防死守,對每一塊所經地磚也疑心重重,日常緊盯其顏色縫隙是否有變,以免埋下什麼不祥之物。

在許多人眼中,此名太子府長史一如護窩母雞,事事皆要過問,日日來回撲稜,所到之處總有一地瑣碎雞毛。

忙碌至此的湯長史連感懷落淚的時間都被嚴重擠壓。

半月之間,朝中下旨重查當年淩氏二案的訊息已然傳遍各處,引發轟動之餘,亦惹起數不清的惋惜追思,如潮溼雪霧般瀰漫開來。

或是太多人心中都壓藏著一筆明賬,一經得見重查之兆,竟使感懷之氣比真相更先一步出現。

皇帝看在眼中,感到一種莫大的諷刺,病情再見加重之象。

湯嘉私下得聞幾首隱晦的感懷詩,潸然落淚之餘,也欲作得詩來,但因為人正直不願耽擱正職,只好硬性規定自己只可在每日睡前完成此事項,但往往情緒剛醞釀到位,疲乏困意隨之來襲,一首好詩至今尚未成形。

劉岐也有太多事要忙,儲君更替之初原就事務繁重,加上皇帝無力理事,諸般朝事壓將下來,方才只能隔三岔五才可前去蹭飯。

饒是如此,此一日仍招來姜負一句“抱怨”。

時值午後,有三分醉意的姜負斜靠堂中臥具之上,以青帶隨意垂束的雪發在肩側流瀉,身覆薄毯,將眠未眠。

墨狸盤坐下方,用小爐子認真烤栗子與菌子。

與少微同日休沐的青塢在一旁為少微做新靴,少微渾身生牙齒這件事眾所周知,此狸愛跑愛跳,喜打喜殺,衣物鞋靴總是耗損更快,靈樞侯府不缺好料子,青塢閒暇時便來做些東西,她喜好此類日常瑣事,每每用心做來,便覺腳踏實地,生活井然有序,日子真實可親。

看著墨狸烤著的菌子,青塢即想到姬縉,以及前日裡她聽少微說梁國戰事進展順利,年後二月裡或許就能等到姬縉與山骨凱旋,青塢便開始數起日子來。

沾沾則拖著長長尾巴在暖騰騰的屋子裡來回走動,它前日烤爐子時不慎燒壞數根尾羽,十分懊喪,先拔負責點爐子的家奴鬍鬚紓解焦慮,再拆姜負慣用之竹蓆,以斷折竹片塞入尾羽中填充裝飾,拖長如孔雀,在屋中反覆走動與人展示炫耀。

只開一點門縫的屋外青牛臥倒如護衛門神,反芻之間,一雙溫馴牛眼看著院中兩個剛幫姜負捏過肩捶完腿的童工正準備堆雪人。

直到屋前有人拖著長棍經過,發出刺耳聲響,將這冬日午後靜好氣氛刮破,填上一抹濃烈顏色。

姜負聞聲則知狸出,此狸休沐時也從不閒著,如不出門,勢必要將棍刀弓弩輪番操練,如同磨爪,從無懈怠。

伴著長棍刮地聲,閉眼的姜負如夢囈般抱怨:“你們說那劉家小兒,非親非奴,無名無分,卻三五不時便來家中蹭食蹭炭……”

墨狸因聽到蹭食二字而點點頭,青塢無聲抿嘴一笑,沾沾剛要學舌,屋門被人用長棍推抵開,少微大步跨過無動於衷的門神青牛,踏進屋中,對姜負道:“他不是無名無分,我與他已說好了要做眷侶。”

姜負已從近日二人的相處上察覺到變化端倪,這聲抱怨正是打趣試探,卻不料竟直接聽到這樣一句認領宣言——

姜負輕“嘶”一聲,睜開眼,青塢突然被針刺破手指也發出一聲輕“嘶”,少微身後端著一碗藥走來的家奴腳下驟然一頓,滾燙藥湯灑出幾滴落在手背上,不喜跟風的他強忍住未發出第三道嘶音。

“眷,眷侶……”青塢捏著流血的指腹,滿臉震驚羞紅地問:“少微,你可知這二字何意……”

少微自信點頭“嗯”一聲,並道:“數日前我已告知阿母,阿母已同意了。”

原也想一併告知姜負,但因二人之間的相處方式總充滿揶揄與陷阱,少微不免想要更加謹慎地挑選機會開口,今日趁姜負提起名分之說,便也不再有任何保留地宣佈說明。

姜負已慢慢坐起身,見小鬼如此坦然,她一時未顧上打趣,而是觀察與思索居多。

頑石縱被點化出靈性,卻仍保有本性,這隻小鬼未經規訓,而近些年來,相對開化的世間人待男女之愛的認知大多源於爛漫詩歌與不宜明言的世俗經驗薰陶,因此逐漸為其增添了許多例如理應神秘、高深、羞怯、委婉斂藏的既定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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