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晴日

第231章 新的桃溪鄉

早春細雨中,凱旋大軍在弘農郡外紮營,郡中有官吏相請,請軍中將帥入驛舍歇息洗塵。

弘農郡人傑地靈,當朝宰相嚴勉的本家即出自此處,當年太祖起事之初,正因有弘農嚴氏家主將其引為知己、攜手相助,方可成就之後偉業。

只是嚴氏家主與其妻在大業中途因兵殺而不幸殞命,留下一個稚子嚴勉,這亦是太祖皇帝在世時待嚴勉尤為疼惜看重、悉心栽培扶持的原故所在。

嚴氏一族如今仍是才俊輩出,弘農郡富庶安康,驛舍也比尋常郡縣來得氣派。

主帥盧鼎攜副將與親衛等人剛入驛舍,弘農郡郡守即親自到來相迎,為這些有功將士接風。

驛中設宴,宴上郡守滿面笑意,頻頻捧盞,先誇讚大軍英勇,再言主將盧鼎用兵如神,而後在副將的介紹下,望向席間下首二人,稱歎道:“原來這便是那傳聞中一武一文的少年雙傑!”

郡守細觀下,但見二人一個英氣勃發,一個端正清俊,體貌皆屬上乘,不禁再次真心稱讚:“如此天降英才,實乃上蒼護佑我劉室江山!”

此郡守亦姓劉,與當朝劉家的血緣關係拐了不知多少道險彎,但敵不過其人擅於鑽營,向上厚顏攀附、向下也從不倨傲自守,又兼有真正才幹,強行集齊天時地利人和,方才坐到今時位置。

如此府君,自不乏慧目與精明肚腸,此時見得這樣兩名大好兒郎,思及自家還有么女未嫁,恰逢么女眼光挑剔喜愛好顏色……

這兩名少年的名聲他早有耳聞,二人在平定淮陽鄭氏之亂中的表現很是亮眼,之後又緊接著投身梁國之戰,同樣立有不俗功勞,往後自當有一番前途作為——唯一不好便是無家門支撐,沒有靠山可言,但這是壞事也是好事,很適宜弄來做郎婿。

郡守笑容和藹,如和善長輩:“某多嘴問一句,卻不知二位英才有無婚配?”

姬縉趕忙答:“回府君,小子已有婚約在身。”

郡守心中幾分遺憾地點頭,繼而笑吟吟看向另一個,那少年不及開口,卻聞盧鼎先開了腔:“這小將眼下無有婚約,但入京後約莫很快便要有了——多謝府君款待關切,盧某且以此滿盞相敬府君!”

盧鼎言畢即滿飲,飲畢青銅酒杯向下,一滴不剩。

察覺到這護食般的暗示,郡守面上笑哈哈,內心暗罵這盧鼎匹夫實在貪心,仗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有了軍功還不夠,另還要將人據為己有,何來天理可言。

盧鼎此前倒有心收山骨作義子,怎奈遭拒,又因之後感情愈發深厚,便生出這退而求其次的想法——他家中有兩個未嫁女,另有三名侄女,同是少年人,想必總能有一個看對眼的,實在看不對眼便也罷了,好歹讓他盧家先挑過五輪再說。

盧鼎早已將自己簡單粗暴的想法與山骨言明,山骨此刻想象著回京後的場面,頗為緊張焦慮,不知如何應對,不覺間多喝了兩盞壓驚酒。

雨停席散,心有惋惜的郡守告辭去,諸人各去歇息,姬縉行至中途,看向停雨後的一點夕光,不禁慢下腳步。

他想到那年西山中,夥同姜妹妹將石頭山骨成功救出山洞,洞外夕光盛烈,他胸臆舒暢,欲作詩未遂,以雙手合攏嘴邊發出暢快叫聲,引得專心模仿人類舉止的姜妹妹跟從照做。

此時入京在即,姬縉胸臆舒暢激盪,更有無限思念與急切期待,見此雨後夕光,不免又生作詩衝動,剛在心中斟酌出頭一句,思路被路過送東西的差役壓低的說話聲攪亂。

“來的究竟是誰?那三人看著年歲也不大,驛中正逢忙亂,驛丞怎就二話不說便讓人騰出了房間來……”

“說是奉一位君侯之令出行,只給看了侯印,未有透露去處,驛丞亦不許窺探聲張議論……”

問話的人便識趣閉嘴,二人走遠,姬縉不禁心想,接近京畿之地,果真遍地滿耳權貴。

而說到君侯,姜妹妹亦是君侯了,且是意義不同凡響的天機君侯。

想當初他初聞姜妹妹竟成大巫神,詫異到徹夜未眠,之後即去信京中轉達震詫,但沒過多久,又聞姜妹妹的身世與身負天機之實,再接著更是封侯賜邑……

他乾脆不再寫信,來回傳信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他受驚的速度,他的驚詫一重高過一重,顯得如此密集廉價,倒不配再耗費筆墨信帛與遊俠腿腳。

待聽聞太子承謀逆,大巫神請兵主持大局,並借天命之力消去六皇子殘缺之疾的訊息時,姬縉已然處於半麻木呆滯的狀態。

他非痴愚者,亦知此類天命事多有人為之嫌,畢竟他的老師此前也曾為他量身制定過炒作名聲的計劃,山骨的將星出世之名起初亦有刻意誇大處,但姜妹妹以凡人之力造就天命之象,主宰儲君更替國邦大事——人造天命,更顯其能。

思及此處,姬縉心中愈激盪,難以再專心作詩。

他一面往住處走,一面回憶最初自己離開桃溪鄉時的心境,彼時他志懷高遠,欲為民治水,亦為家人好友謀取一份光鮮安定,他幻想自己來日可做一個如父親一樣的縣官……

誰知幾經輾轉,姜妹妹山骨與阿姊皆各有成就收穫,他未能變成頂樑柱,而成了被姜妹妹這根撐天柱庇護著的一株幸運樹。

回望這一路經歷,自己也好,山骨也罷,連同阿姊在內,皆曾身陷困境乃至絕境,是姜妹妹一再救助,彷彿為他們強行扭轉了宿命,使宿命將他們相憐,也使彼此間的宿命徹底相連。

姬縉只感天底下不會再有比姜妹妹更慷慨的俠客,輕易也不會再有比四人之間更深的宿命羈絆。

再有三日便能相見,分別這樣久,不知姜妹妹又長高了沒有,阿姊有無變化,沾沾還認得出他嗎?相見時她們會是什麼樣的神態?姨母姨丈是否一切都好?

姬縉平生第一次覺得三日時間如此漫長,若非要跟隨大軍,他只願徹夜不歇趕路,一路疾行,直到見到想見的人為止。

如此心境中,姬縉來到下榻的房外,待要將門推開,神情卻微變,警惕地收回手,側身斂息分辨。

今非昔比,他也添了許多提防心與覺察力,未曾點燈的房中隱有窸窣聲響,待又凝神分辨片刻,姬縉即斷定房內的確藏有人在。

不似刺客,刺客會一直屏息掩藏直到出手,而非持續發出窸窣動靜,這更似在翻找盜竊。

姬縉不禁有一瞬沉思反省——莫非自己命中犯黑店的程度,嚴重到就連身在官驛也不能倖免?

理智告訴姬縉,此賊敢在官驛中活動,避開眾多視線潛入他房中,必然有些手段,他該退去請兵士差役來,然而又恐自己這一去,待再折返時,房中即空空如也,賊與行囊皆不見影蹤。

微薄錢財與換洗衣衫皆不過身外物,要緊的是那捲《河渠書》。

當初姜妹妹將此書贈他,他帶去陳留,之後他被水沖走,老師為他立下衣冠冢,本欲將他珍視的此書謄抄下來燒給他,而後驚聞他死而復生,不必再燒給他,直接便捎給他,使他與此書於陽間團聚。

只怕此賊太識貨,將此珍籍一併捲走,便實非姬縉可以承受,他徘徊片刻,終在退去喊人和直接闖入之間選擇了折中之策,隔門低喝:“此乃官驛,屋內賊子速速空手自後窗退走,我可不予追——”

話音未落,門竟陡然被那膽大包天的賊從裡面拉開一扇。

姬縉駭然欲逃,卻從不知世上有這樣快的身法,那從黑暗裡探出的手臂飛快抓住了他,那並沒有他高的身影以奇大之力將他拽入室內,還能騰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將他拽入屋中的一瞬,利落抬腿將門合上,口中發出一聲短促的“噓!”

姬縉劇烈掙扎的、連同掏出袖中短刀的動作俱是一頓。

這時,房內一盞燭燈被點亮,有人持燭出現,燭火映出一雙激動淚眼與哽咽低喚:“阿縉!”

姬縉眼睛一顫,顫聲喚一句“阿姊”,再看抓著自己手臂的人,不是膽大包天的賊人,而是日思夜想方才也在想的友人……

姬縉眼中倏忽滾出熱淚,少微忙將他手臂鬆開:“拽疼你了?”

姬縉搖頭,想說話,卻發出一聲嗚咽,他太歡喜也太狼狽,不禁抬袖覆面,卻被少微抬手扯下來,好叫滿眼淚的阿姊將他細看。

怕點燈後的人影被路過者留意,少微將姬縉推到屏風後,按著他在席墊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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