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有一求
一名禁軍立即拔刀威懾,然而劉承腳下即刻變了方向,直直撲向長刀,將身軀貫穿,把懦弱殺死,做出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己的抉擇。
拔刀的禁軍恐慌跪地請罪。
皇帝沒有睜眼去看。
只重複道:“將他帶下去吧。”
少微在宮室外的石階下見到被兩名禁軍架著雙臂帶出來的劉承。
他臟腑破裂,口中灌滿了血,用最後一點力氣,抬起一隻手,掙扎著,抓住少微飄過的衣袖,不肯松。
少微駐足,禁軍停住,劉承拼力抬頭,眼裡有淚,話語不清:“我有一求,可否,求巫神……詛……”
他說著,口中又湧出一大口猩紅的血,聲音愈發支離破碎,已不能清晰表述未完之話,少微凝望他的眼,慢慢點頭,道:“好。”
劉承眼睫一顫,露出一個笑,只聽她道:“天地為鑑,山河作契,消劉承之身名於陽世之冊,斷劉承之魂靈於輪迴之途,此咒既出,天地三界,今後萬年,再無此人。”
若還有來世,便再不做劉承。
如此都好。
少微言畢即拾階而上,劉承亦鬆開了攥住她衣袖的手。
衣袖飄離,劉承嘴邊有笑,他閉上眼,將此作世間最後一眼。
被皇帝點燃的閣室中火勢已被撲滅,只餘灰色的煙霧升騰,飄散。
皇帝張開眼,看著前來請罪的顏田與岳陽。
少微在二人側前方跪坐下去:“陛下,是臣以聖駕安危及神鬼之名,強令他們出兵救駕——彼時臣已當眾允諾,若事後天子治罪,皆由我一人承擔。”
皇帝看著將兩名將軍擋在身後的少女,啞聲道:“何來治罪之說,救駕乃是事實,歷來何曾又有過將士救駕護國反被治罪的先例,朕又怎能做出這樣狼心狗肺的蠢事……”
護駕的將軍,護國的天機,他如今又能去治誰的罪。
“功過幾何,朕有分寸……好了,都起身,事後自該論功行賞。”
三人遂謝恩,直起彎下的腰背,端正與君王跪坐。
然而皇帝沒有問及他們迅速出兵的過程,也沒有問及天機為何能這麼快前去請兵,他只是看著坦然跪坐的少女,緩聲道:“朕到今日,才算真正明曉何為真正的天機之力。”
劉承方才說,他做的那個夢裡沒有天機現世。
倘若夢也是另一種可能的延伸,其與當下局勢之間最大的區分即在於眼前這個少女君侯——她的出現,改變了許多人和事的方向,間接造就截然不同的天下去向。
他不是蠢材,他看得出這個孩子身上確有非凡之力,從她預言皇陵塌陷開始……
超越凡人之力即為神力,因為有了這一部分來源不明的“神力”,她獲取了足夠龐大的念力,餘下本不被神力覆蓋的事物也皆由她“捏造”,甚至於行騙,而這也是天機權力的體現。
這樣大的權力,這樣年少的女孩……可她神氣之餘,亦坦然、從容,將這權力牢牢駕馭,不被其吞沒,將其作刀,如臂使指。
皇帝不禁想,倘若換作壯年時,自己是否能夠容忍這樣的存在……然而世間並無“倘若”,或者說,天機現世的時機本也是天命的註定。
此刻他擁有的是殘破的局面,殘破的軀體,殘破的心緒,而他歷來最看重的東西卻從未改變——即為江山之存續。
他想讓這江山強盛,安定,乃至不朽……正因有此雄心想要施展,此前才會執著於長生法,他在戰場上殺敵時從不懼死,他本不怕死,他怕的是餘下時間不足以完成自己的抱負,而這執念不知何時被異化,化出心魔,讓他日漸忌憚一切有可能會“干擾”到它的存在。
而今自身將要腐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扭轉了國運的少女是彌補他之不安、延續他之志向希冀的真正天機。
縱有再多的忌憚、不滿,也只能悉數收歸心底。
疲憊的皇帝沒有去過問質疑更多,他擺擺手:“好了,都回去吧,朕也累了。”
嶽、顏二將應“諾”,抱起放在一旁的頭鍪,起身退去,那端坐的少女卻不見“見好就收”,反而叉手道:“陛下,臣有一求。”
皇帝掀起眼皮:“朕都說朕累了。”
——怎麼還有事要折騰他?
“陛下,很快的。”少微抬眼同皇帝對視,她神情認真:“是很小的事。”
皇帝險些被氣笑,忍耐著道:“說來朕聽一聽有多小。”
退了出去的岳陽與顏田,站在石階下。
二人原是壯年,卻皆滿頭灰髮,但灰髮此刻也被灼灼火光映亮,不再一味死氣沉沉,轉頭對視間,皆從對方眼裡見到了久違的生機與期盼。
腋下抱著頭鍪,二人走向軍士中,身上的玄甲也閃著光。
同樣的玄甲出沒穿梭於上林苑各處,有一支剛經過馮珠面前。
佩推著馮珠而行,身旁跟著被姜負放出的墨狸。
剛和幾名禁軍首領交待過餘下事務的嚴勉見到馮珠,快步走來:“珠兒,你怎這個時候出來?”
馮珠看一眼四下:“我不怕這些,我只怕你們有事,便過來看一看。”
嚴勉神態溫和下來:“放心,少微無恙,我已問罷,只些皮外傷,此刻人在陛下處。侯爺的傷較重些,卻也無性命之礙,他方才仍要去追擊殘黨,被我攔下,此時正由醫士包紮——珠兒,我帶你過去吧。”
馮珠忙點頭,嚴勉接替過佩的差事,推著車椅上的馮珠前行。
心定下來,馮珠才隨口問他:“你一個人在四下夜行,怎也沒提一盞燈,不是一向最怕黑的嗎。”
“今夜火把往來,少有暗處。”嚴勉說畢,即見前方有一段黑路,而馮珠抬起手中提燈,道:“我讓佩多帶了一盞。”
佩在後面提燈跟隨,馮珠手中燈將前路映亮,嚴勉看著她被燈火照映著的髮髻、側顏、肩背輪廓,不覺露出笑意,腦海中隨之閃過一幅舊時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