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見狀,有些無措,只好抬手先倒一碗茶:“喝點熱水吧。”少微依舊動也未動,一言不發。
家奴便也跟著沉默,許久後,才道:“你已不慢了。”
少微終於抬起微紅的眼,問:“可若拼盡全力也追不上呢?”
家奴只能從心作答:“那就走到哪兒算哪兒。”
少微的神態有一瞬間的執拗不滿,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足以滿足她不屈的好強心,可她如今已懂得許多道理,經歷了不少事,知道這話雖叫人討厭,卻也是某種事實。
她悶了一會兒,道:“若我死在半道上,你別忘了我託付給你的事。”
她從不是走到哪兒算哪兒,而是死在哪兒才算哪兒,腳下方向非死不能停改。
少微重申她的遺言,家奴再次如常應下:“放心,不會忘的。”
得了這句回答,少微再不許自己沉浸在那些情緒中,她站起身,結束此行談話:“記得將東西買回來。”
她推開堂門,看向混沌夜幕。
烏雲遊動遮覆著,幾顆黯淡的小小星子一時被遮去,一時又掙扎著冒出來。
少微每當被諸多負面情緒纏繞時,總會生出怒氣,此次也不例外,怒氣燒出火來,強行把那些無用情緒悉數燒成前行的決心。
她大步奔進夜色裡,沾沾一路跟隨。
清早時分,少微洗漱完罷,佩上面具,踏著不算刺眼的朝陽,大步跨入神殿。
這日的神祠很不平靜,只因太常寺送來了一道旨意。
三月三上巳節的儺儀祭典,將在長陵舉行。
除了四時祭祀之外,神祠中的巫者時常會外出舉行儺祭,或遊城賜福,或為大軍踐行,或祭祀天地,乃至封禪大禮,皆需要巫儺的參與。
上巳節祭祀乃是大事,曾經神祠中的巫者會在此一日進入宮中舉行祭祀,但那已是很久前的事。
太常寺前來傳旨的官員稱,此次長陵塌陷,朝中需要安撫官民之心,恰值上巳節,皇上便欲在長陵舉行此次大祭,以驅不祥之物,以祈先祖及山靈鬼神庇佑。
將要同去的還有仙台宮中的道人。
神祠上下無不振奮鼓舞。
鬱司巫未有失態表現,只是越過眾人,徑直走向花狸,剋制著低聲道:“長陵大祭,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務必要把握住。”
深青面具下,少女表情莫辨。
長陵大祭,需要提前七日前往。
鬱司巫心中澎湃,立即帶人去準備諸事。
喧鬧散去大半,少微與眾人不同,她感受到的不是機遇和榮光,而是有可能潛伏其下的變故與危險。
少微靜立殿內思索,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喊自殿外傳來:“花狸,鬱司巫讓你也去後殿!”
少微便踏出神殿,行走間,下意識地看向北面。
蒼穹之上雲層堆迭,高高聳立著的觀星臺遠遠望去,似乎要與雲群相接。
一把紫竹傘經過觀星臺下,執傘者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道士,傘下是罩著黑袍的赤陽。
春已深,日光漸毒,赤陽外出時總有道士撐傘。
少年道士名順真,是赤陽私下所收的弟子,一直跟隨赤陽左右。
師徒二人行過觀星臺,四下無人,順真低聲問:“師父為何要向陛下提議,讓神祠中的巫者也一同前往長陵祭祀?”
原本陛下只擬定了他們仙台宮隨行長陵。
赤陽慢慢搖頭:“陛下本就有此意,我不過代陛下開口而已。”
“可若師父不贊成,陛下必然也會心存疑慮權衡。”
“不……”赤陽聲音平緩:“總要讓她從神祠中走出來,才能揭下那張鬼面。”
是蟲子還是其它,他至今不明。
但無論是哪一種,此類不該存世的變數,都該趁早消失。
只是二者需要動用的手段不同,少不得要先分辨清楚。
神祠中傳回訊息,這小巫自面聖之後,即面具不離身。
面聖當日,宮中自然也有人見過她樣貌,卻不宜細緻打探,況且無心者的轉述總會出現差異。
他要親自一辨。
而若面具之下,果真是他想的那樣……
赤陽眼瞳微動,問:“聽說祝執使人去過神祠了?”
“是。”順真負責蒐集各處訊息,此刻對答流暢:“那花狸拒絕登門為祝執看診,她對神祠中人的說辭是要遵循皇命,專心準備上巳節大祭。”
赤陽:“祝執被拒,就這樣忍下了?”
順真聲音更低:“據眼線回稟,祝執也發了場怒氣,未有大肆發作,應是顧忌那花狸口中的皇命二字,暫時忍下而已。且他似有其它事要辦,今日一早去了城外別莊,帶上了全部心腹和醫者,我們的眼線未能跟上。”
赤陽微微笑了笑:“沒了繡衣令與右臂,他如今也知束手束腳了。”
瘋狗既然懂得了顧忌,若要再驅使,便需蒙上它的眼睛。
垂地的黑袍消失在長廊後,如黑色蛇尾滑入深淵。
四下恢復安靜,直到一群身著青灰袍衫的少年人經過,低聲議論著去往長陵之事。
明丹被擁簇其間,聽到神祠巫者也會前去,心中那極不容易壓下的疑慮突然再次冒出……會見到那個巫女嗎?伴著這份疑慮,很快到了動身之期。
距離上巳節只餘七日,此日清晨,長安城門大開,天子儀仗在前開道。
帝王車駕之後,皇后與儲君隨行,禁軍圍護。
其後是隨行的官員車隊,之後緊跟著仙台宮眾人,末尾處才是一眾巫者。
大祭隊伍如游龍,往長陵馳行去。
【家奴早期網名:疾風冷狼。
少微均勻呼吸,家奴:她真長大了,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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