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虛構真相（3）

沉重的黑鐵大門被駐守兩旁的門衛緩緩推開，海潮般的燭光映入了來訪者的眼簾。夢魂學宮從教衛吏專業，既然會有負責關押罪犯的地牢，自然也少不了這種用於懲戒犯錯衛吏的場所。只不過由於夢魂學宮一貫的優質教育,還從未有學生或是教師曾受押於此。算算時間，自打創校之初24年整，審決殿的大門還是頭一回解封。

審決殿的性質與軍事法庭一般無二，但很意外的是裡面裝潢卻很像一個講經的教堂。成排的白燭等距分佈在大殿周圍，純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庭堂角落的大型壁爐燒的極旺，室內瀰漫著沁人的花香，顯然在木柴中新增了高等的香料。

這裡的氛圍溫馨舒適，可掩藏其下的，是透徹骨髓的莊嚴肅殺之意。殿內正中央豎立著一人之高的鎖神石十字架，圍繞周邊的則是階梯狀的環形陪審臺，數十名清一色身著白袍胸帶工會徽章的衛吏列席而坐。他們的徽章無一不是尊貴的深紫色，壁爐的火光安靜的照亮著那些沒有表情的面龐。這些都是從各大事務所抽調而來的職業衛吏，行業中的精英翹楚。這是審斷會一貫的規則,為了確保判決的公信力，場內必須要有中立的第三方旁聽。

當然，那只是正常情況。夢魂與工會雙方的審斷會，或許只有明面上的中立。

正殿中央的至高處，橡木會議桌圍成的審判席之上懸掛著巨大的工會徽章標誌。五人端坐於工徽之下,左右各兩名調查組成員佩戴著同樣的紫色胸章。他們才是今天法庭中的主宰者，每個人都如佩戴著鐵面般肅穆莊嚴。除了居中那名男子有所不同，他慵懶的以手支撐著下巴，哈欠連連。

即便放在人海之中，這也是個太過與眾不同的扎眼男人。男人一頭灰白色短寸，左側鬢角處有著三條斜斜的閃電紋路。與髮色不符的是他黝黑的面板,發達的肌肉如同塊塊山岩從白袍之下隆起。他的脖頸佩戴著一枚古銀色的項鍊，與風浩耕和韓世壕同一款式的骷髏掛鏈。

雖然打扮偏向朋克風格，不過結合膚色與高大的身材，男子很大可能出身於北元界。那枚骷髏項鍊應該是旅行戒不錯，只是骷髏頭的背面多熔嵌上了一具工會的徽章——金色的徽章。

那是隻有“排行前十”的衛吏，才能擁有的專屬殊榮。

五分鐘後，身為人證的莫諾抵達門口。嚴密的搜身之後，所有人站定在大殿中央木欄圍成屬於自己身份的席位。門衛跟隨上前給每個人都戴上了封印元能的鎖神石手銬，這種和罪犯等同的“特殊優待”在辯護團中實屬少見，陪審席中傳來隱秘而稀稀落落的笑聲。莫諾終究是有些緊張，低頭默默忍耐。而以千機為首的眾人並沒受到什麼影響，共同仰望高處，臉上甚至帶著微笑。

居中的男人回以玩味的微笑，他揮了揮手，門衛們鞠躬無聲地撤出殿中，黑鐵大門轟然合攏。在這一刻審決殿徹底封閉，寂靜無聲。

“諸位，許久不見。”男子含笑著說出了審決殿中第一句發言，“依稀記得上次來訪還是六年前了，曾有幸作為嘉賓一睹夢魂學宮的對外交流賽。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再度相逢卻是在這種場合，各位的模樣都變了許多啊。”

“許久不見，您的模樣倒是沒什麼變化，尊敬的迪蒙大人。”百加得掰了掰脖子，“無論是髮型還是打扮，還是跟原來一樣沒品位。”

入場之後的種種細節已經很直接的表明了工會方的態度，以百加得的脾氣自然不會做什麼虛假無用的客氣。迪蒙對這種垃圾話倒也不甚在意，拉起脖頸上的骷髏掛鏈晃了晃：“髮型我是無可厚非，不過百加得先生可不能汙衊我的打扮。我脖子上戴的飾品，寓意可非同尋常。”

“您代表著尊貴的衛吏工會，我們自然理解。”千機舉起雙手，腕上的鎖銬叮噹作響，“不過我可不懂，給辯護方戴上這種東西，是個什麼規矩。”

“哦哦，尊敬的校長先生還望諒解，這只是我們對於自身安全的一個小小保障。畢竟貴校門下出了這等案件，很難說根本原因是那位有趣的同學正義感太強，還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迪蒙攤手微笑，“雖然從個人角度我並不反感他的所作所為，不過人活在世，首先要學會的就是尊重規則。您和您的朋友應該教會那位同學這一點，有些事物......是絕不該反抗和逾越的。”

“受教了。”千機淡淡的回應，迪蒙的弦外之音他聽的出來。“不該反抗的事物”是什麼以及真正對誰說的，他比誰都明白。

“說起來，‘罪犯’本人並沒到場啊。”迪蒙掃視一圈場下，用手指輕敲桌面，“我平日主持的審斷會也算不少，可被告缺席的還是頭一遭。不知貴校，可否給個合理的解釋？”

審決殿中的所有人都跟隨著迪蒙將目光轉向犯人席，也就是那座鎖神石雕刻而成的十字架。如果是平常的判決流程，觸犯律法的衛吏本人應該是第一個被扣押入場的人。然後被特製的拘束衣牢牢束縛，以面向審判席跪服的姿勢，用鎖鏈栓於十字架的前方來彰顯懺悔的態度和對於律法的敬畏。可此時十字架前空無一人，陽皓輝沒有出席。

“既然您已經封鎖了審決殿的大門，何必再問一遍呢？我們提前遞交過缺席申請，您們也透過了。”千機清楚這些話是說給陪審團聽的，畢竟不一定所有旁聽都傾向於工會一方，“如果受審人因不可抗因素無法按時出席，其本人可放棄辯護權力執行‘不在場審判’，無條件接受判決結果，或者審斷會延期開庭。陽皓輝‘受驚過度，導致嚴重腹瀉’，可是簽了免辯護條款的。審決殿裡應該沒有花需要施肥吧，清潔地面也是要花錢的。”

“當然，尊敬的迪蒙大人也可以再換時間。”夜音補充了一句，語氣揶揄，“畢竟誰也想不到各位大人如此不辭辛勞舟車勞頓也要提前到訪，這種敬業精神真是讓人欽佩。不過現在這個點，大家其實都挺困的，夢魂方面非常支援日後再審。”

百加得楚餚兩人同時低頭，肩膀微微抖動。乍看之下像是一群愛惜學生的教師，可憐自家學生會經歷如此不幸的遭遇而抽泣。可如果從地面的視角看，其實他們都是在努力的憋笑。免辯護條款自然是騙著陽皓輝簽下的，至於理由那純粹是瞎編順帶噁心下調查組的。

“再審就沒必要了，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真相客觀存在。”迪蒙不動聲色，“只希望接下來的審判貴校人員可以配合，別再出‘意外’。”

“迪蒙先生，可以開始了。”某位調查組成員提醒。

“明白，那麼......”迪蒙起身從桌肚抽出一本沉重厚實的法典，將一隻手按在上面另一隻手四指比天，神色忽然肅穆凝重，“自遠古大聖戰止，萬物閤中元。為防天元攻伐再啟，為守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年代。吾等首領，尊敬的光明聯盟將此名為‘歸元’的立法創立而出並延續至今，這鋼鐵般的章程奠定了天元界一切的基礎。作為‘守衛天元之吏使’，吾等必當恪守。”

“願自然之母福澤。”

在場的全部人員同時起身，齊聲喝喏。每個人整齊劃一的比出指心之誓，面露嚴肅尊崇之色。千機等人的動作也如出一轍，這是他們對於《歸元法典》，這天元至高律法的崇敬。

工會與其的關係的確惡劣，但此時此刻他們都是發自真心的敬畏。其實雙方都很正確，卻又有著錯誤。一方正確於法律，錯誤在道義。一方死守道義，不得不欺瞞法律。

可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大家終歸都是衛吏。

“吾迪蒙.斯德，於律法前莊嚴宣誓。必將以公平、公開、公正之態度執行審判，不使無辜之人蒙冤，不予孽重之犯寬恕。”迪蒙將手從法典之上移開，拿起面前的木槌敲擊三下，“我宣佈，就夢魂學宮門生，陽皓輝私殺漢尼博一案，正式開庭！”

“職業精神不談，今天他們能公平公正？”百加得咧嘴訕笑。

千機不著痕跡的碰了碰百加得，用眼神提醒老友不要在關鍵時刻暴露個人情緒。

“那麼首先，雙方先公開所知資料。”迪蒙重新坐下來，從桌肚下又拿出一疊報告紙，“請貴校辯護方，夜音.繆斯女士出列。”

並不讓人意外，夜音是陽皓輝班級的直屬班主任，與陽皓輝接觸最密切的人。夜音依言踏前一步，向著四面八方的衛吏微鞠一躬。

“您是零班的負責人？”

“是的，目前從教兩年。”

“就我所獲得的資料來看，陽皓輝同學自兩年前入學後表現一直十分優異。”迪蒙一頁頁的翻閱資料，“由於覺醒時間晚於常人兩年，陽皓輝同學的階位在天才雲集的貴校並不突出。不過他的戰鬥天分極其異常，並從貴校入學考試時便開始初露鋒芒。曾在一階做出用計越級戰勝四階的耿焱同學的壯舉，以貴校十年未出現的‘一擊團’入學成功。且還是在身為物質型雷元素師，元能屬性完全不相剋的情況，上述情況是否屬實？”

夜音有些訝異，以她原本的理解自己和當事人關係最近，迪蒙先讓自己做出證詞就是想先啃掉己方這塊最硬的骨頭。調查組肯定是想將罪名往重了判，不說是先聲奪人列出一些陽皓輝的不良事蹟，也不該是現在這副好像很欣賞的口吻。

“是的，句句屬實。”夜音雖然心頭一萬個疑惑，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於入學三個月後，陽皓輝同學與零班其他成員開展了實戰課。經多方核實，內容為‘為一戶人家尋找走失的孩子’，但在尋找過程中遇到了列鈺列玦兩位拐賣兒童的元妖。零班人員與之發生戰鬥，因陽皓輝的優異表現完成了任務。”迪蒙用手指敲打嘴唇，“首先望您能解釋一下，衛吏行規新生必須入學滿三年後才擁有實戰課資格，併到學宮的內建工會領取任務，為何當事人的實戰課開始的如此提前？”

“眾所周知，夢魂學宮推崇優勝劣汰的精英教育。零班作為我校的重點培養班級，一向以最高規格的資源配置對待。相應的，要求也會更嚴。至於任務本身只是最低難度的赤級，校方是在嚴格挑選完全保證學生安全的前提下進行的。不過列鈺的出現確實是意外，讓學生經歷了意料之外的危險確實是我的疏忽。”夜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

有關全神饋贈的真實資訊自然不能暴露，這些偽造的報告和資料也是當時就提前準備好的了。千機想過完全隱瞞第一次實戰課的情況，不過由於當初幽靈班成立需要申請資金，幽靈班第一次任務的成功是楚餚壓服商會異議的籌碼。商會會長中就有工會的人，完全隱瞞是不可能的，只能抹掉關鍵的細節。

“貴校的辦學宗旨我無權干涉，但請謹慎不要再度發生類似的意外情況。”迪蒙對於證詞不置可否，“實戰課時您申請了任務許可，再之後的馬戈提克島四凶現身一案，也有貴校門生希葵.向陽向工會方面申請了協助令。至此當事人陽皓輝的全部戰鬥行為均為‘合法’，可否屬實？”

“完全屬實。”

“請問您能確保庭堂證供具有完全的真實性嗎？”迪蒙問。

“我保證。”

“很好，這些證詞我們都會嚴格無誤的記錄。”迪蒙搖了搖桌上的小銅鈴，“請夜音.繆斯女士在旁稍作休息。讓我們聽聽另一位重要證人的供詞，有請貴校創始人千機先生出列。”

“不太對勁啊。”辯護席上，百加得將聲音壓的極低。

“確實。”千機眉頭緊鎖，語速極快，“迪蒙的態度有些太友好了，現在還沒提出任何對我們不利的問題，而且在有意無意的向陪審團宣揚陽皓輝的優異，就好像是......在刻意給我們製造辯解的條件和機會。”

“不會是工會轉性了吧......你怎麼看？”

“阿音不是說了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千機沒有再多言，大踏步的走出辯護席。

“迪蒙大人，各位調查組大人，以及各位陪審團的同胞貴安。”千機向四面八方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