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安靜的人 憤怒之時 〔2〕

這是哪裡.......

陽皓輝睜開雙眼，又是熟悉的一幕。

足有7米的雙層閣樓空間裡，整齊的密佈著古典風格的榆木地板，黑鐵樹枝形狀的牆壁拼接的錯落有致,矗立在中央的那個多媒體放映屏，窗外下著聲勢浩大的瓢潑大雨，餐廳內陰暗的像是一團濃墨。

一切如舊，放映屏前坐著一個男孩，他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是灰色的，寂寥而單調。

陽皓輝這次沒有驚訝，先前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他搬了把凳子在那名男孩身邊坐下，默默地看著放映屏上閃動的雪花點。

“上次歷劫也是這樣，能不能換點新鮮的？”陽皓輝問。

“場景不是我定的，我也討厭這裡。”男孩輕聲說，他扭頭看向陽皓輝，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臉，“或者說,我們都討厭這裡。”

“百加得爺爺和我說過了，這只是心劫。元素師會掉入自己心中最深的創傷或者最難忘的記憶中，走出幻境，升階成功。”陽皓輝平靜的說，“這裡確實是我一塊心病,我承認。”

“陽皓輝”微笑，並沒說話。

“你到底是誰？似乎沒有元素師的幻境中可以看到自己，而是應該把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再度經歷一遍才對。”

“我就是你，我說過的。”

“是嗎？”陽皓輝說，“那我現在在想什麼，你知道嗎？”

“你在分析幻境的出口,但苦於並沒有情景再現。你在思考如果情景再現的話，你會放棄暴打潘辰，祝福他和芳心雨。”

陽皓輝點頭。

“而且你很著急，你明白自己正在升階，但是外面耿焱傷勢痊癒，韓世壕和藍波柔不一定會有勝算。你很著急，想要抓緊時間出去幫忙，你現在只是在強裝冷靜。”“陽皓輝”的語氣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確實。”陽皓輝沒有否認。

“陽皓輝”似乎輕輕的嘆息了一聲，他看向四周，“看看這裡，多暗啊。”

“開燈就好。”陽皓輝感覺和“自己”說這種爛話毫無意義。

“你是光元能的擁有者，卻連自己的內心都照不亮。”“陽皓輝”輕聲說，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

“啊啊.......我就是個內心陰暗孤僻怪異的人行了吧，趕緊放我出去。”陽皓輝皺眉。

“要不要喝杯橙汁，這裡有。”

“不需要，趕緊放我出去就行。”

“藍鰭金槍魚呢？上次你都沒有吃到。”

“不用，我不餓。”

“那麼.......”“陽皓輝”似乎還想要推薦著什麼。

“有完沒完！”陽皓輝忽然站起身來，一腳踹翻自己的椅子，口氣難得的暴躁，“現在情況很危險！韓世壕他們在等我！只有藍波柔幫忙，他們不一定能堅持到風浩耕療傷完成！”

他揪住“陽皓輝”的脖領，大聲的吼：“什麼狗屁升階，我不需要！現在！放我出去！”

“陽皓輝”沒有反抗，他直視著陽皓輝的眼睛沉默。

許久，他輕聲說：“何必呢？”

陽皓輝一愣。

“你為什麼會生氣呢？明明風浩耕那樣辱罵過你，你為什麼還會為了他這麼生氣呢？”

平靜的話語落在耳中，陽皓輝突然感覺有點迷茫，他想說出為什麼，但是說不出口。

為了夥伴之間的友情？為了能夠戰勝強敵打一打耿焱的囂張嘴臉？還是為了成為衛吏對的起漢克的託付？他想這麼說，這樣顯得無私而偉大，就像是《海賊王》里路飛那句“我們是夥伴啊”一樣熱血感人。但他真的說不出口，他面對的是“自己”，這些虛偽而大義凌然的話沒辦法自欺欺人。

“不說話嗎？”“陽皓輝”很平靜的拍掉陽皓輝的手，“那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吧。”

“因為你在自責。”

陽皓輝突然攥緊拳頭。

“你迫於無奈之下假意相信風浩耕，而那個傻逼卻傻愣愣的信以為真了。他為了回應你的虛假的信任拼上性命對戰耿焱，受了重傷。”“陽皓輝”的嘴角微微上揚，拉出一絲刻薄而嘲弄的弧度。

“夠了。”陽皓輝說。

“你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是自己害的風浩耕身受重傷。所以你想要彌補，你制定出那些複雜的戰術，甚至以自己作為誘餌實行。這樣你覺得還上了風浩耕什麼，這樣你才會讓自己覺得，自己不是那麼自私的人。”

“夠了。”陽皓輝捂住耳朵，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捂得很緊，但“陽皓輝”的聲音彷彿穿透了耳膜，直接在腦海中轟鳴。

“但是有用嗎？這不過是你的自我滿足罷了。為了別人而付出？別逗了，你不過是沉溺在‘為了別人而付出’的.......自己罷了。”“陽皓輝”越說越快，嘴角的嘲弄也越發明顯，“你骨子裡就是個自私的人！你在為了風浩耕的重傷而憤怒嗎？你只是憤怒這樣的自己！你不過是個假裝為了別人付出，去討好別人愛你的可憐蟲！”

“你他媽給我閉嘴！”陽皓輝突然怒吼出聲，他揮起拳頭砸向“陽皓輝”，卻被“陽皓輝”輕鬆的擋住了。

“別做夢了！”“陽皓輝”還以聲如雷震的吼叫，他與陽皓輝一模一樣的女孩般的臉上忽然變得猙獰起來，彷彿某隻惡鬼在他的體內覺醒過來，磨牙吮血的獰笑。“陽皓輝”猛地擰住陽皓輝的手臂，用擒拿的手法把陽皓輝的手臂掰到身後。陽皓輝的身體也被擰轉過去，被迫背對著“陽皓輝”跪在地上，就像警察制服某個窮兇極惡的嫌犯。陽皓輝沒法反抗，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居然這麼大。

“你自己也明白對不對！我就是你！我明白你也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卑微的乞討！乞討別人會施捨一點點可悲的愛給你！”“陽皓輝”的語速越來越快，仿若某個發瘋的遊吟詩人或者祭祀唱誦著禁忌的禱歌，“你到底還在抗爭著什麼？你是個同學眼中的怪物！你是這個團隊中弱小的廢物！你是個被世界所排斥的......異類啊！”

陽皓輝的掙扎漸漸弱了下來，他低垂下自己的頭顱。“陽皓輝”的每一句話他都沒法反駁，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刀，一刀一刀的紮在他心中最疼痛的某處，血淋淋又真實。也許他說的沒錯，這個惡鬼一樣的男孩就是他自己，一個患得患失，又無能為力的可憐蟲。

“不是這樣的，不是........”陽皓輝的眼中漸漸空白，彷彿哀求著什麼喃喃自語。

“你是個孤獨的人啊，假裝堅強的太久了，久到連自己都信以為真了。”“陽皓輝”的聲音輕柔了下來，但他猛地撕扯陽皓輝的頭髮，逼著他抬起頭，“你還在希冀嗎？還在希望著有什麼人可以接納這樣的你嗎？那麼.......來看個證據吧。”

放映屏突然閃亮了起來，上面映出了元鬥臺上的戰況，熾烈而粗大的火柱裹挾著燒融一切的威勢席捲過來，火光映出了韓世壕四人的臉龐。

“耿焱的目標是你。”“陽皓輝”輕聲說，“你暈倒在元鬥臺上，耿焱抓住了這個時機。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以一敵五，所以趁著韓世壕沒有說出暫停的時機打出了自己最強的攻擊。目的就是為了逼韓世壕幫你硬抗。”

陽皓輝愣愣的看著逼近的火光，眼角微微的抽動。

“你明白我想說什麼，我們本是一體。”“陽皓輝”微笑，“只要避開這次攻擊，消耗過大的耿焱就沒有勝算了，當然，你會重傷。而硬抗攻擊，韓世壕等人就會重傷，那麼耿焱就贏了，這是他的全力一擊，不可能輕鬆的擋下來。”

“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麼選擇？”“陽皓輝”明知故問，“一個是所有人都渴求的勝利，一個是認識不過一天的陌生隊友，你會選擇哪個？”

陽皓輝張了張嘴，卻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要低下頭，因為他不想看到韓世壕他們躲避的身影。這根本是一道不用選擇的題目，哪怕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會選擇“勝利”的一方。但“陽皓輝”再次撕扯他的頭髮逼迫他抬頭，這個惡鬼般的男孩要逼著陽皓輝正面殘酷的事實。

“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著，你為之付出的到底值不值得........”“陽皓輝”的話沒有說完，他突然愣住了。陽皓輝也愣住了，他失神的看著放映屏，意料之外的事情映入他的眼簾。

金橙色的光芒像是太陽那樣閃耀，火柱被雄壯的身影的阻擋住了，義無反顧，沒有猶豫，像是撲火的飛蛾。

不，不止如此。

藍波柔，葉若花，風浩耕，每一個人都擋在了陽皓輝身前，各種顏色的元能光芒閃耀交織起來，熾烈的火光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不知何時，“陽皓輝”擒住陽皓輝的手鬆開了，他們一起站起來，兩個人靜默無聲的看著放映屏上發生的一切。

“真傻啊。”不知他們誰輕聲說了一句。

“是啊。”另一個人說。

陽皓輝突然向著放映屏走去，“陽皓輝”沒有阻攔，只是在後面輕聲問：“你還是要去嗎？”

“嗯，我看到了出口。”陽皓輝沒有回頭。

“是嗎......那走吧。”“陽皓輝”似乎突然疲憊了下來，他跌坐到身後的凳子上，揮了揮手。

“你說的沒錯，我是個自私的人，也是個可憐蟲。”陽皓輝一步一步的向著放映屏走去，餐廳開始了細微的震顫，裂縫像是遊走的靈蛇一樣出現在這個虛幻的空間中，“但即便是這樣的我，也許.......也會有人在乎我吧。”

“你終有一天會發現你是錯的。”

“也許吧。”

“那麼，再見了，我們還會再見的。”

“還是算了……我看到你總會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醜過。”

餐廳崩塌，但與上次不同的是，很細微的光芒在放映屏前明亮了起來。在餐廳徹底碎裂的前一刻，陽皓輝飛奔投身進了這片陰暗空間中，唯一的光芒。

.......

“唔嗯。”藍波柔發出了痛苦的輕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元鬥臺的一處角落，耿焱正掐住藍波柔柔嫩的脖頸，把她提懸在場地邊緣的半空。

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韓世壕四人此刻倒在場地的另一端，全身密佈著不同程度的燒傷。硬擋雙龍破軍所付出的代價是沉重的，韓世壕首先頂上，仁王在火柱中融化；藍波柔在下一刻接替位置，水元能延長出的髮絲編織成的大網蒸發成煙；風浩耕拖著還未痊癒的身軀操縱著旋風與烈火交戰，火光燃盡層層疊疊的旋風；葉若花用盡全力的在最後治療，直至元能耗竭.......這是耿焱抓住機會釋放的全力一擊，僅憑他們四人任何一人都無法正面阻擋，所以他們只能選擇輪流上前，把自己的身體化作一層又一層幫助陽皓輝阻擋火焰的盾牌。

夜音在旁邊幾度想要出手救人，但是所幸韓世壕等人扛了下來。每個人都有著很嚴重的的燒傷，但性命並無威脅，她也只有靜靜的一旁觀看。

耿焱沒有直接宣佈自己的勝利，他從韓世壕那裡拽出藍波柔，掐住她的脖頸把她提到了場地邊緣。今天他已經受夠了形勢的逆轉，他要確確實實的把他們一個個的扔下元鬥臺來確定自己的勝利，確定他們必敗的命運。

韓世壕掙扎著向著耿焱的方向爬，他雄壯的身體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帶著炭黑色的血跡。但他沒有力量站起來了，身為防禦者，他承受了雙龍破軍絕大部分的傷害。

他還在堅持著向前爬，風浩耕傷勢未愈又添新傷，葉若花受傷最小卻沒有戰鬥力。他是隊長，也是現在唯一的希望。

“真是感人的友情啊。”耿焱微微喘息著笑，雙龍破軍消耗的元能是巨量的，但他現在是這場地上唯一站著的人，“真可惜，這場賭注似乎是我贏了。”

他的手掌微微放鬆，藍波柔的身軀一寸寸的下滑。韓世壕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的向前探手。

光芒在這一刻亮起，彷彿撕破黎明之暗的朝陽。

耿焱愣住了，他緩緩的回頭，只感覺看到了一抹虹光。

陽皓輝像是脫離了引力的束縛般站起，七色光芒圍繞著他劇烈的閃耀！那耀眼的光芒不該是這世上真實存在的美，只應存在於人類對於自然想象的極限。陽皓輝緩緩洞開雙眼，耿焱看到了一雙無比瑰麗的.......七色瞳孔！

耿焱被這刺眼的光芒照耀的下意識眨眼，但就在眼瞼閉合的零點幾秒裡，他覺得手上一空。下一瞬間他睜開雙眼，陽皓輝公主抱著藍波柔，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三號臺，乃至於三號臺方向的看臺上在這一瞬間變的鴉雀無聲。不少考生都被這裡十年一見的一擊團吸引了目光。他們其中不乏強者，也不乏以自身速度為傲的人。但就在剛剛那一瞬間，沒有人看到陽皓輝做了什麼。元鬥臺上的畫面像是一瞬間被截斷了，怎麼都連貫不起來。

“你、你.......”韓世壕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怔怔的看著陽皓輝。

“我還是我，之後解釋，抱歉先前有所隱瞞。”陽皓輝把藍波柔輕放在地上，“沒事吧，受傷重不重。”

“沒、沒事.......”藍波柔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是最為親身感受陽皓輝速度的人，就在陽皓輝把她從耿焱手中救出來的時候，她只感覺眼中的景色從耿焱的臉瞬間切換到了陽皓輝的臉，中間甚至沒有過渡。

陽皓輝又看向風浩耕：“還好嗎？”

風浩耕傻愣愣的看著陽皓輝，忘了回話。

“葉若花，還有力氣嗎？幫大家治療一下。”陽皓輝又說。

“啊啊、啊........”葉若花呆呆的手捧成心形，卻忘了釋放元技。

“怎麼都傻了。”陽皓輝有點無奈，“我現在一階了，稍微變強點很正常吧。”

“你剛才做了什麼？”背後傳來含怒的聲音。

陽皓輝回過頭，耿焱正怒視著自己。

“救人。”

“我是在問你怎麼救的人！你剛才做了什麼？你那七色的元能又是什麼？”耿焱怒聲問。

“你傻逼嗎？你會告訴敵人自己的能力？”陽皓輝捏了捏拳頭，“反正都要打，廢話還是少點吧。”

“很好！很好！”耿焱怒極反笑，被一個一階的元素師在手裡搶人，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雙手捏緊破軍，淡化不少卻依舊熾熱的火焰在周身燃起，“看來升階給了你很多自信啊，不過等一會我就會讓你知道你的自信是多麼可笑！”

“啊.......稍等。”陽皓輝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我先和隊友們商量一下戰術。”

“什麼？”耿焱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著什麼急？你四階欺負我一階，要點臉嗎？”陽皓輝露出嫌麻煩的神色，“剛才那招你消耗很大吧，我也不欺負你，我們商量下對策，你可以趁機休息會，咱倆公平對決。當然我會商量的很快的，不會給你太多休息時間。”

“你你你你！”耿焱氣的手都在抖，不過陽皓輝理都沒理他，自顧自的坐下和他的隊友聊起天來。

“很！好！”耿焱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兩個字，他就地盤膝坐下，“我就給你這個公平對決的機會！讓你知道你對我的挑釁是何等的可笑！”

陽皓輝果然說到做到，商量也不過十五秒，耿焱屁股還沒坐熱，陽皓輝就重新轉過身來了，他倒確實做了點準備，腰間別著一卷寶石藍色的鞭子，鞭身如同粘稠的液體。

“你們可悲的戰術商量好了？”耿焱看著他身後的鞭子冷笑，“把隊友的元武借來，就是你的戰術？”

“嗯，是啊，挺好看的，當個吉祥物。”陽皓輝回答。

耿焱又笑，似是替陽皓輝的不爭氣擔憂般搖了搖頭。太天真的想法，天真到耿焱一眼就能看穿。他在先前的團戰中明白了陽皓輝沒法使用自己的元武，而韓世壕的土屬性盾牌又已經被雙龍破軍毀掉了，現在陽皓輝也只有水屬性的漣波可以借來用用。但是有什麼用呢？難不成他天真的以為這可以讓戰力差有所縮小嗎？階位壓著整整三階，就算水克火，陽皓輝也只不過多了一把不屬於自己，沒法完美使用的元武罷了。

“用不用把你那些隊友也叫上來？省的我四階欺負你一階。”耿焱刻意加重了後面一句話的語氣，口吻裡滿是嘲弄。

“你果然是個傻逼。”陽皓輝淡淡的說，“我們隊人的傷都是你打的，能不能上場你還不清楚？難怪長了一副狗眼，智商還沒從狗進化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