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楊長旭見過最為絢爛的蒼穹。
天地發出轟鳴,彷彿晝夜更替之時最模糊的一瞬,山巒與河川皆映照出輝光。
彼時他正站在慌亂的人群中,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他們的法力值已經盡數灌入天空,眼前是形形色色的人影,耳邊是紛繁複雜的聲音。
“上帝保佑,佛祖保佑,菩薩保佑……”
“最新訊息,榜前玩家們計算過了,目前的能量還不足夠把所有人帶走……”
“我會成為被留下的人嗎?”
“真的要末日了嗎?”
楊長旭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都說人在最後的時刻會想念自己的家人,他這一刻,確實很想見到自己的母親。
“……媽媽?”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楊長旭下意識看去,只見是一個女孩拿著通訊器,似乎在聯絡她的母親:“嗯,媽媽……我不害怕,沒事的,我知道。”女孩對著話筒小聲地說:
“媽媽,你離我太遠了,再過一會,我們在新世界再見吧。”
“說好了,要買一套有花園的小房子,據說新世界有相應的兌換體系,我們努力了很久,以後再也不用住那套翟星上滿是黴味的房子了,也再沒人找我們催債了。”
“嗯,我不擔心,一定會再見的……”
女孩旁邊是幾個青年人,也在走來走去撥打通訊。
“喂,佳佳,你放心好了!我倆雖然混了半年,但最後也是下場了,以後說不上大富大貴,但肯定不會餓肚子。”青年人對通訊那邊說:“回去之後,等穩定下來了,就辦婚禮!”
“你擔心會爆發混亂?沒事的,據說那個地方打造了很久,聯合團等組織也不是吃素的。嗯,就這樣約好了……佳佳,我一定要在那裡見到你啊,誰都不能落下!”
他說到這裡,嗓音有些哽咽。
楊長旭站在人群裡,聽到了很多哭聲、哽咽聲、通話聲。
人們似乎要把這大半年的恐懼、痛苦、欣喜、忐忑都發洩出來。
有人不相信一切順利,總覺得最後會出現什麼意外;有人覺得未來前途無光,可能重演廢墟世界的悲劇;有人單純是因為感慨而哭;還有人在擔憂遠方的家人和朋友;有人則是在哭泣一些人的犧牲……
楊長旭想到自己的母親,即使是堅毅的軍人,他的鼻子也忍不住一酸。
那個連智慧手機都不會用的老太太,她真的能與他在新世界重逢嗎?靈光會拋棄她嗎?她能夠擁有船票嗎?如果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她……
離開前,還沒來得及和她好好道別,如果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如果平淡的告別只是最後一面……
楊長旭輕輕擋住面容,隨後才放下手。
各色各樣的聲音持續著,就連彈幕也變得前所未有狂熱。
【真的沒看到主辦方,都被拖住了嗎?】
【第九席神使呂樹在阻攔,蘇明安也拉來了第五席星火本尊,玥玥也在幫忙,其他主辦方都被蘇明安公開死亡回檔的懲罰規則吸走了。】
【我就問,現在還有人說蘇明安是主辦方的走狗嗎!!??】
【尊敬。】
【我真沒想到一個學生能做到這個地步。】
【不,你已經不能稱呼他為“學生”了,現在他是救世主,人類真正的救世主。】
【應該沒人會說“死亡回檔給頭豬也行”這種話了吧。】
【不能忽略,這世上總有陰暗面。我就聽說有一些人想故意引起混亂,甚至向宇宙發射訊號,存心要世界毀滅。】
【至少,現在沒人會公開貶低他了。整整十二個副本……我一路見證,看到了人們對他的質疑、鄙夷、排斥,支援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人被他感化,直到大多數人相信他,支援他,尊敬他……】
【有人暴露了自己一直在混觀眾的事實。】
【我不管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成功啊!!!!!】
【諾爾真的是叛徒嗎?】
【已經實錘了,還有人想給他洗嗎?】
【彈幕的資訊限制小了好多,連不同直播間的資訊竄通都可以了,這應該是世界遊戲正在失去對我們的控制。】
【玥玥滲透了那麼久,我無法想象她背後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奇怪,這麼關鍵的時候,老闆兔跑哪去了。】
【前線最新情報,在單雙、茜伯爾、教父等人的幫助下,蘇明安一劍捅穿了世界樹!】
【臥槽!不需要播報,狗都看見了!】
【oh my s**t!上帝啊,快看天空!】
【哦老天!】
【蘇明安,蘇明安……】
……
起初,是天際透明如水一般的巨物。
乍看之下,猶如一隻蒼穹之下的鯨魚,片刻後,人類終於得以窺得全貌。
——那並非鋼鐵或木材所造,而是由流動的金色符文、閃爍的詩句和編織成船身的古老箴言構成。
方舟龐大如山巒,卻輕盈如紙鳶,懸浮在破碎的天穹之下。船體上,筆畫流轉著微光——漢字的橫折撇捺如高聳飛簷,拉丁字母的曲線似波濤,象形文字似是繩線流轉,資料流則如銀色的溪水奔騰。
那是一座由文字構成的方舟。
方舟中央,像是象徵物一般,漂浮著一顆小小的、藍色的、令人望而羨之的星球,它沒有散發出多麼漂亮的光芒,卻誘人得令人潸然淚下。
飛行的物種如同接到了神諭,從密林、山谷、城市的煙囪中湧出,如流動的黑色綢緞、金色的河流、銀白的旋風,環繞著盛大的新世界盤旋。
在這一切的中心,支撐著這場史詩般的遷徙,是那株頂天立地的世界樹。它的枝幹貫穿雲層,根系深扎於星核。猶如星辰般的銀和晨曦般的金交織而成的暖流,正緩緩順著地平線流淌而過。
那般景象,美麗得令人無法言說。
“家……”何源的嗓子忍不住發出了哽咽。
儘管只是一個遙遠的意象,卻好像已經看到了那片遙遠的熱土。
離別不久,卻似闊別已久。
“啪嗒嗒。”
天空馥郁而溫暖,粉紅化作一場盛大無比的“雨”。它們裹著晶瑩的糖霜,砸在地上沒有碎裂,而是溫柔地彈跳一下,滾落在廢墟的縫隙、驚慌的掌心、甚至人們的肩頭。
突然,世界樹那邊,響起了一道巨大的破空聲。
在人們凝固的視線與緊窒的呼吸中。
——一道遮蔽天穹的無形屏障破潰而裂。
與此同時,那聳立千萬年、猶如世界地標的蒼穹巨樹,在一聲劇烈的轟鳴中巍然滑落、破碎、崩潰、倒塌。
巨大樹幹傾斜的那一刻,那“轟隆”一聲倒塌的聲響,每個人的心臟彷彿都被重重擊中,身影忍不住顫了顫。
這是一個世界的落幕。
亦是一個世界的開場。
正在神殿裡奔走的阿爾傑停住了腳步。
“世界樹倒了,諾爾……輸了?”阿爾傑喃喃道:“糟了,妹妹……”
他緩緩跪在了地上,咳出鮮血。
伊莎貝拉停下了殲星炮的轟擊。
她望著準心裡的目標漸漸消失,心中沉重得難以言語。
“你走向了什麼方向?”伊莎貝拉喃喃自語,撫摸著銀白的牆壁:“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萊恩叼著煙站在巷角里,遠遠望著人群與巨樹。他一根又一根地抽菸,彷彿心裡滿是不痛快。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呢喃著:
“好久沒見到伯里斯了,不過,下次再見到那傢伙,我終於可以轉告他那個漫長故事的結局。”
“船長沒有死於海妖之手,他帶著所有船員,成功駕駛航船返航了帝國。”
“只不過。”他抽了口煙:
“船員們發現,哪裡都再找不到船長。他彷彿……成為了‘不滅明珠’航船的一部分,成為了榮耀本身。”
“船長,會喜歡這個最後版本的故事嗎?”
晨曦天使撫摸著石碑。
祂呈現林音的面孔,高高仰起頭,望著地平線盡頭坍塌的世界樹。
“都一樣。”祂呢喃著:
“都一樣。”
人群裡,筱曉緊緊握住了王珍珍的手。
“媽媽,媽媽……我想媽媽,我想回家……”王珍珍全身都在顫抖:“世界樹倒了,我們可以回家了,對嗎……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看過很多影視作品,一般在這種時候都會出現什麼意外,死掉很多很多人……”
她已經緊張得語無倫次,筱曉緊緊抱住她,把頭埋進她肩膀。
“不會了,不會了。”筱曉低聲說:
“因為,所有的意外,都已經被他、被他們排除了。”
“我們看到的,已經是沒有任何意外的未來。”
覆蓋方舟的光暈逐漸凝固,彷彿一層古老而堅硬的釉質。
所有的符文、詩句、箴言、資料流,緩慢、磅礴、不可阻擋地流動著。
一剎那,它爆發出一股龐大的吸力,無數道金色光輝隨之降臨,彷彿天使接引人間。
那一刻,無數人影隨之升空。
那一刻,方舟的簷角宛如翹起的羽毛。
那一刻,白髮的青年目光平靜,轉劍向右,一劍刺去。
那一刻,神明安胸口爆血,靜靜倒下。
那一刻,路·利卡爾波斯從遺蹟中返回,抬起頭。
那一刻,安東尼、華德、梅亞妮、維奧萊特等人,終於停下了整整消耗了十數天的法力值。
那一刻,橫跨千萬年的巨樹轟然倒塌。
那一刻,人們像是被光網兜住的螢火蟲,猶如逆行的流星,擺脫了地心引力。
那一刻,無數人呼喚著“家”的詞彙,匯聚成一股股五彩斑斕的逆向洪流,向上,再向上,湧向那艘文字鉅艦的陰影或更廣闊的高空。
衣袂翻飛,長髮飄散。
一襲白袍的雲上城神明俯瞰著地面上仰望的人們,看到無數渺小卻堅定的黑點,融入被方舟光芒映亮的雲層。
光芒如同有形的薄紗,輕柔地籠罩著飛昇的人群、沐浴著草莓酥的雨、撫過文字方舟的符文船身,也輕吻著群鳥的羽翼。
彷彿一場盛大的黎明。
“……”那雙暗金色的眼瞳,緩緩滑過悵然:“你終究還是選擇了,成為……”
“你們快看,那裡——!”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即使不需要喊,人們也能望見,有一道光,從倒塌的世界樹,射向了天空的方舟。
“那是流星!要許願!”有孩子喊道。
“那是晨曦!”
“無知!那是第一玩家……不,那是蘇明安!他要去小世界了,他將是我們未來的界主!”立刻有人反駁。
“他有死亡回檔,小世界一定不會毀滅。”
“人家只是保底,難道全人類都是廢物嗎?聯合團,人類自救聯盟,巔峰聯盟,榜前玩家……我們不會讓他有用到死亡回檔的時候的!”
“我到現在都感覺像在做夢……”
“奇怪,感覺幾乎所有人都在升空了,好像沒有留在地上的……之前榜前玩家們不是說,會有一大批人被迫留下來嗎?”
“應該是能量最後被補齊了吧!”
“真是奇蹟!”
“以前我喜歡蘇明安和呂樹,總有人說這是娛樂化冒險玩家,等蘇明安當了界主,等呂樹當了塔主,我終於可以理所當然表達崇拜了。建紀念館,寫進歷史書,獻花……我一定要衝在前面。”
“沒那麼快,第一件事肯定是穩定秩序,會有混亂期,很多人就是看不順眼掌權者們。”
“他肯定是界主,要是換別人,換什麼水島川,什麼威爾遜,我才不信任他們。”
“太好了,我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他和榜前玩家們很久很久。”
“界主大人!界主大人!”
那顆潔白的“流星”,飛向小世界,飛向蒼穹,飛向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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