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玩家

第1542章 終章守岸篇【28】“祂說,從前有位

“既然他的靈魂由林何錦那傢伙的稿紙為基底而生成,他天生就是光明的、正義的領導者,我無力改變他成為世界領導者的命運,那就讓我誓死加上第二道防線,讓他永永遠遠做一個光明的、正義的領導者!世界不需要變質的燈塔,變質的那一刻,就是他死亡的那一刻!!”

冉帛的這番話,沒有對於凜族的半點恨意。

卻更像是對於無法改變的世界權力體系的悲哀,對於某種底線的固執堅守,對於萬眾統治的執著追求,對於自己親手造出來的“孩子”的無可奈何。

作為科學家,他能做的不多,這種手段,是他唯一能順從本心的紅線。

既然要做世界的燈塔,那就永遠做燈塔吧!

永遠不得黯淡,永遠不許倒塌!

既然他無法改變新世界的權力機構,既然萬眾聽從凜族一人之命,那就讓他埋下的紅線成為那掌權者最有力的防腐劑!一旦變質,格殺勿論!

他知道自己做出這種事,遲早會被發現、清算,本該屬於他的“救世主科學家”的榮譽也會被收回,他在新世界不可能得到敬重與禮遇,因為他算計了新世界的界主大人,埋下了一個死亡觸發機制。

他渴望了一輩子的世界科學獎,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被他親手放棄。

從他埋下錯誤的“紅線”的那一刻,根本沒有自己要活下去的打算。

“如果你感到不滿,如果你感到憤怒,那就——”冉帛張開雙臂,面對著髮絲飄舞的“司鵲”,狂笑道:“殺死我!”

“逼我說出解除‘紅線’的辦法——向我證明,你自始至終是正確的!”

“向我證明,我的畢生心血活該成為你的踏腳石,我的實驗資料活該被你一筆改寫,我活該痛苦一生!我是……新時代科研路上的正確犧牲!”

時代的犧牲品,個人在滾輪面前如同砂礫。

可這砂礫,卻也能刺痛巨人的雙足。

他要成為最灼熱、最粗糙、最刺燙的砂礫!讓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天才也感到痛苦,要做一根最銳利的刺,狠狠扎進他們的皮肉。

——就讓他這個舊時代的餘燼熄滅在舊時代吧!就讓他成為科學時代最後的愚人吧!就讓他成為洞穴裡執迷不悟的瘋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著。他終於可以說出這個自己埋下的“紅線”。人們已經來不及阻止他了,凜族已經誕生了,就算是有通天本事,也無法更改埋在凜族血脈裡的東西。

他就這樣,算計了未來的界主大人。他既完成了自己一輩子的科學夙願,又堅守了自己的道德底線。

影震驚地眨了眨眼,他沒想到自己的隨意搭話,會得到這麼大的資訊量。

其實他知道,“讓人造凜族成為【伊甸園】的界主”與“讓蘇明安成為【小世界】的界主”,本質上都是“人治”化為“神治”,畢竟世界已經進入了高維時代,個人偉力遠超原有科技,把權力還給原有階級,反而會造成更混亂的黑暗。這和戰後的廢墟世界異曲同工。

然而,若是“神”變質腐化,推翻的代價是巨大的。所以蘇明安早就思考,一定要設立類似“介錯人”的位置,或是為自己留下一片逆鱗,能讓知情者方便殺死他。而且,他會逐漸退居幕後,把權力交給人品過關的榜前玩家,再經由漫長的時間,不刺激地過渡給人類自己。

相比於蘇明安自己,羅瓦莎這邊,卻是作為科學家的冉帛率先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他分明是最被辜負的人,卻在為他無法踏足的伊甸園考慮。

井底的青蛙看不見天空。

奧利維斯的一筆改寫,令他一輩子困居在狹窄的洞穴之內,眼巴巴望著洞穴外的天才帶來火種,最後,他卻憑靠自己走出了泥濘。

“是嗎。”影的嗓音很輕:“所以,你才不打算登船嗎。”

瘋狂的科學家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救世主身份,自己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鎖鏈,成為一條鮮血般的紅線,牢牢鎖住了新世界燈塔的正義與永恆,令凜族永遠正直高潔。

新的世界裡,沒有人會允許他活下去。

白雪落了下來。

飄揚的白大褂開始溶解。

“你不是司鵲吧。”冉帛忽然說。

“嗯?”影睜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哪裡cos出了問題。

“因為他不會記得我,但你喊出了我的名字。”冉帛說。

“哈?”影感到詫異,隨後他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傲慢。創生者不會記住自己更改過的每一個角色,何況是小角色。

“我的執念,只困住了我一人。”冉帛微笑著看向山坡之下。

哪家的婦女抱著嬰孩在安慰,田野裡奔跑著土黃的小狗,石凳上坐著吹泡泡的少年,有死去的老人蓋著白布。

尚未來得及熄滅的炊煙飄上來,黑白的鳥兒蹦跳著在屋簷上落腳。

有的人張口閉口便是“世界”,卻怕是連青黃的麥穗都沒摸過。有些人腳踩黃土仰望天空,卻一輩子爬不出那口狹窄的井。

而他,他也要死了。

誰會記得?誰會在意?除了那位好心人……名叫“蘇明安”的人曾真切到訪過他的人生,試圖改變他的苦難,真正困住他的人到底是誰?

“謝謝你最後……到訪過我。”冉帛望著山坡之下,再度拿起了葉笛:“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他弄錯了,他一輩子都弄錯了。

年少時為了那個人而努力讀書,考進了科學院。中年時因為那個人而窮困潦倒。晚年時嫉恨那個人。

他的一生彷彿一個迴環往復的圓,受困於某一點,隨後終生在那裡繞圈。

而一切回到最初,他又成了年輕人。到頭來,他或許應該記住額外幾個名字。

那些……曾經勸他早日成家,照顧自己的同事。

抱歉,他一直以姓向稱,從未記過他們的全名。

那個……想要向他表白,卻死在實驗意外中的女助手。

抱歉,他真的不記得她的名字了,現在醒悟了,也來不及去找她的名字。

能記住的,只有眼前的人。

怎麼直到最後才醒悟呢,怎麼直到最後才明白呢。人生的大徹大悟,怎麼總是到悔之晚矣才來。

“我叫……”影猶豫了一會,哂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叫蘇明安。”

他有一瞬間想脫口而出“我叫影”。這是世界遊戲諸人一直對他的認知,時間久了,彷彿他就叫這個名字了。

但是,稱呼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在這種場面下留個情,還是留“蘇明安”這個名字比較好吧。萬一,萬一冉帛要回報點什麼,還是回報給蘇明安吧,那個人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候。

這一刻,影忽然察覺,自己的心態與冉帛有一瞬間的相似,居然也成了一個圓,受困於某一個人、某一點,隨後一直在那裡轉圈,轉圈,轉圈。

那個人不也是自己嗎?只不過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只不過是更好運一點,沒有沾上黑暗的氣息……

影觸碰自己心口,無法確認自己的心跳,亦無法確認自己腦中定格的是哪一種想法。他像是一臺叮噹作響的老虎機,燈光在蘋果、西瓜、橘子的豔麗圖案上跳個不停,週而復始。

“哦,是你……我知道你。”冉帛點了點頭:“你為自己設好了‘紅線’嗎?”

影露出勉強的微笑:“嗯。”

有可能,他就是蘇明安的“紅線”。

那個傢伙,不會讓他來當最後的介錯人吧。

“好,那我就……放心了……”冉帛微笑了一下,仰起頭,靜靜地等待著大雪。

第一抹雪觸上他面板,他的身形開始消融的那一瞬間,他的神情忽然怔忪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

接著,孩童般無措的表情在他臉上浮現。

他呆呆地看了眼山坡之下的村莊,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眼走下山坡的影,心裡像是掙扎得很劇烈、思考得很劇烈。

他像是一個突然睜開眼睛的孩童,對一切都在觀察、好奇、思考。

但很快,他像是想好了,露出了一個潔淨、柔軟、恍若雪花的微笑:

“……我們好像來自同一個故鄉呢,蘇明安。”

影眼神一震。

他忽然想起那段第一次世界遊戲的記憶裡……榜前玩家的名單裡,有著冉帛的名字。

而伊鳩萊爾說過,徽白等人即使跳下墨海,洗去了過去的記憶,也會有喚醒記憶的機會,不過只有一次。

冉帛的唯一一次機會,只有這個時候了。

死亡的時候。

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他們出自同一個故鄉,卻最終走向了不同的家鄉。

為了故鄉的光輝的未來,毅然流亡向宇宙,走向陌生的世界,被洗去了記憶。死亡之前,才想起自己是誰,才想起自己的親人、朋友、同學,他們到底是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

……才想起自己最初的故鄉,叫“翟星”。

“唉……早知這樣,我就不跟徽白他們一起走了。蘇明安,你當時好像是……第十一名,對吧,現在都變成第一玩家了啊。”冉帛嘆了口氣:“我當時好像在第七名到第九名之間竄個不停,要是我選擇留下來,說不定能和你們掰掰手腕,哪像現在這樣落魄。”

“真是……到了一個新的家鄉,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現在也來不及看一眼我爸媽,雖然我在羅瓦莎活了幾輩子,你們可才過去一年不到吧……”

無盡的雪彷彿滔天海浪,飄揚的白大褂彷彿一葉純白風帆,青年在山坡上微笑。

他短短的髮絲飄動著,白晝的光被拉扯得狹長,彷彿從他的背後,逐漸延展鋪向了全世界。

他的手掌、手臂、額頭、腹部……隨著白雪的飄落而逐漸融化,像一個即將消失在新世界的陽光下的雪人。

影為了避雪,走下山坡,仰頭望著他。

“你後悔嗎?”影說:“後悔成為了翟星的指明星。”

——他們這些率先前往羅瓦莎的人,不就是其他玩家眼裡的領航者與指明星?“說後悔,有一點吧。你瞧,我混成這樣,也沒什麼人記住我。要是我留在你們那,估計現在至少得是個與你們齊名的榜前玩家,得有幾億人記住我吧……”冉帛嘆了口氣,卻灑脫地揮揮手:“晚啦,晚啦。”

“徽白那傢伙都不後悔,我還後悔什麼。”

“不過,他還沒有恢復記憶,也不知道他到底後不後悔。真沒想到,我和他以前就同為榜前玩家,最後還一起成為了科研同伴,造了凜族……”

“真是命運弄人……”

“不過,既然步子都邁出去了,也就不說什麼回頭了。”

“這至少證明了……”

他投下視線,忽然釋然。

彷彿一輩子積蓄、沉澱、無法排解的苦痛,都在緩緩釋放:“證明了——我不是司鵲眼裡,所謂科研路上的必要犧牲……”

“我的一生,從一開始就有價值,我是翟星的先驅者之一!我是率先踏向宇宙航路的指引者之一,我曾是榜前玩家——‘第一機械師’冉帛!而不是,一個被喜鵲隨便改寫了一生的可憐兒,不是一個創生時代面前微不足道反覆掙扎的犧牲品,不是一個被天才與巨人的雙腳碾落成泥的小丑。”

“這樣的話。”

他將右手撫至胸口。

他的雙眼沾到白雪。

他的眼珠滑落血痕。

他在雪中歌唱。

他在雪中微笑。

“——這一輩子不就夠了嗎?”

……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颳著的激怒的風,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

鳥會飛翔,是因為它無法在海里生存。

魚類進化出鰭,是因為它無法走上陸地。

它們生活在不同的環境裡,從而進化出屬於自己的器官與生理特徵。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

科研者們,當他們對於純粹科研的理想已經無法被滿足,為了生存,隨之進化而來的,便是追名、逐利、慾望、賄賂、人情、排外團體。環境無法使純粹的人生存,於是純粹的人“進化”得不再純粹。

曾經,人們希望自己永永遠遠做一個純粹的人,直到,社會與時代猶如巨人的雙足碾碎了一切,直到爭權奪利之人踩著他們的腦袋向上走。

於是,鳥兒長出魚鰭,魚類長出翅膀。

——在羅瓦莎,這便是小貓載上座椅成為貓車,鳥兒長出魚鰭開始採鹽,韭菜的手腳自己生出鐮刀,的原因。

可是,可是啊。

仍有人記得,在那廣袤無垠的宇宙中,有一顆美麗而令人潸然淚下的藍色星球。

在那裡沒有化為人的鳥,也沒有化為鳥的人。

那裡的人就是人,鳥就是鳥。但羽毛不長在人的面板上,長在他們的心裡。能殺死人鋒利的虎爪不長在他們的指尖上,長在他們敲打著的鍵盤裡。能輕易掠奪珠寶的龍口不長在他們嘴唇上,長在他們簽署的檔案裡。

那裡與羅瓦莎沒什麼不同,一樣的危險、醜惡、美麗,卻是一些尚且保留了純粹的人們,心中的家園。

……

“冉帛,我們的小驕傲!生日快樂,許個願吧!我們的小天才,以後想要做什麼?”

“爸爸,媽媽,我想做一個科學家!我要像電視機裡的大人一樣,造出能夠飛向宇宙的飛行器——我要飛向宇宙!”

……

他終於飛向宇宙。

——假如我是一隻鳥。

他道別了影,依舊在狂放地大笑,草莓酥就在他的腳邊,但他沒有撿起。直到白雪融化了他的喉嚨,他仍在用嘶啞的喉嚨大笑。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他的雙眼已經沾了白雪,眼珠逐漸融化,只剩下恐怖的空洞。他便用這雙融化的眼睛,眺望著鄉野、炊煙與河流。

這不屬於他的故土啊。

這屬於他的故土啊。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他張開雙臂轉著圈,彷彿要擁抱天空,直到白雪徹底覆蓋了他的身軀,山坡上彷彿仍能聽到嘶啞的笑聲。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先驅者長鳴而死。

他的頭顱、軀幹、雙臂、雙腿……逐漸融化,彷彿一灘嶄新的雪。唯有幾片白布,搖搖晃晃墜落在地。

山坡之上,終於再無鳥兒的歌聲。

等冉帛消散後,影本以為那裡已經空無一物,卻沒想到,剛剛冉帛消散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影驚訝地睜大眼睛,抬頭望去。

——這無止息地吹颳著的激怒的風。

烈烈風聲中,彷彿響起了無聲的嘶吼。

那道人影的樣貌、身高,都與冉帛不甚相似,眼中卻有著相似的決絕與瘋狂。

由於冉帛是站在高處主動擁抱終焉之雪,雪勢還不算過於劇烈,影迅速把那個新出現的人帶到山坡下。

看清這個人後,影震驚地眨了眨眼:“冉帛這傢伙,確實是個天才……”

冉帛能造出凜族,自然也能再造出“他自己”。

他自知不會被新世界接納,但如果他造出一個新的生命,這個新的生命當然可以登船。只不過,他的靈魂確實已經消散雪中,新的生命不過是繼承了他的意志。

他將這個新生命埋在自己體內,並且設定了誕生條件:一旦自己死亡,即新生命誕生。

當他消亡的那一刻,新的生命從他的體內生長、誕生、睜開雙眼。

——他讓自己的新生命去登船,但不是為了享樂,而是成為第三道防線。在新世界的掌權者們變質之時,親手送他們去死,防止“紅線”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被解除。

這樣一來,只要保證海晏河清,只要保證變質的掌權者都死亡,就能最大程度避免他這一輩子悲劇的發生——僅僅因為得罪了當權者,孤苦一生。

對權力與惡意的制約,是這位先驅者窮盡一切做成的事。

他要保護無數個“自己”,保護無數個被迫害的“冉帛”。

“——我將成為他們當頭的死亡利刃,送所有變質之人迎接最美麗的死亡。”

新生之人睜開雙眼,望著自己由黑變白的頭髮,從白大褂換為黑長袍,彷彿一種倒置。

——從創造生命的科學家,變成除去生命的死神。

創造,是為了正義。

毀滅,亦是為了純淨。

“你……叫什麼名字?”影望著這個新的生命,緩緩開口道。

“你是‘我’的朋友吧,你好,初次見面。”白髮的新生命揮了揮手,勾起唇角。

他摸著由黑變白的頭髮,性情已然完全不同,像是由創造者向死神的一種“倒置”。

“我會監管那些掌權者,在他們變質之時,親手送給他們甜美的死亡……”

“我的名字叫……”他感受著這種完全相反的倒置,右手一張,喚出一柄漆黑的鐮刀,玩味一笑:……

“柏冉。”

……

冉帛在消散前彷彿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站在一棵樹下,望著一隻滿身血跡的喜鵲。

“那隻喜鵲受傷了,從天上掉了下來,我們應該照顧它。”媽媽在旁邊說。

冉帛靜靜看了小鳥一會,微笑著搖了搖頭:

“那不是喜鵲,那是鳳凰,那是大雁,那是老天的寵兒。就算沒有人照顧,它也會重新飛起來的,我才不要照顧它。”

“媽媽,我們回去吧。”

他牽著媽媽的手,走回了房間。

房間裡,弟弟澤爾正在做功課,作文題讓他眉頭直皺。

澤爾看見冉帛,扁著嘴說:“哥哥,我不想學文科了!我想學科學!不是有人說嘛,未來是理科的天下,文科只能跑貓車和送韭菜。”

冉帛摸了摸弟弟的頭,笑著說:“好。”

“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想學作文就寫作文,想做題就去做題。文和理本來就不分什麼高低貴賤,只要你喜歡就好了。”

“哥哥,你以後想做什麼?”澤爾眼睛閃亮望著他。

“我,我啊……”冉帛抬起頭想了一會:“我應該……還是會去做一個科學家吧。”

“還是?”

“嗯,因為這是我真心喜歡的東西啊……”

……

“你接下來要去哪裡?”山坡之下,影問。

柏冉想了想,笑道:“那個傢伙死前,最後給我留下了一個命令。”

“什麼?”

“【幫助一個叫蘇明安的人】。”

影睜大了雙眼。

片刻後,他柔和了雙眼,回道:“那跟我走吧。”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沒給出自己的本名,你根本不叫蘇明安。”柏冉道:“羅瓦莎輪迴過很多次,我不是第一次誕生於世了,我知道蘇明安不是你。”

“我真的叫蘇明安。”影說。

“騙誰呢。”柏冉說:“不過,你放心,我還是會幫你的。”

“好吧。”影聳聳肩:“那你就當我喜歡cosplay吧。”

他可以cos很多人,老闆兔、司鵲……但在世界遊戲裡,卻不能是蘇明安。

“對了,因為我是實驗產物嘛,和正常人有些區別。他用了一些燈塔水母的血肉製造我,所以我特別抗揍。”柏冉道:“可以盡情打我,我只會爽。”

“那你去做肉盾吧,正好世界樹那邊缺肉盾。”影不客氣道。

“你現在可以打我一巴掌嗎,我特別想感受一下,傷口到底會不會恢復……”

“滾。”

“求你啦,我好奇心很重嘛,試一試,就扇一下,好不好?”

“滾啊!”

……

命運在狂風中怒號,

它彷彿發出敘述的聲音。

它說,傳說中,曾有一位偉大的救世主。

那是在羅瓦莎很久很久以前,歷史也無法記敘的年代。

那位救世主,為了世界的穩定,決定以身化樹,化作這個世界的一棵大樹——成為世界本身。

以根系調控土壤、蒼山、河流、田野,以樹冠調控雲朵、雨水、天空,以果實哺育生命,以枝葉感知天地。

那位救世主,有兩位昔日的同伴,一人名為“穆隊”,一人名為“伊鳩萊爾”,分別成為大腦與守望之人。

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年代,有人說,那是第一紀元之前,然而羅瓦莎的紀年迴圈往復,第一紀元·勇者紀——第二紀元·創生紀——第三紀元·仙道紀——第四紀元·惡魔紀。當光面往前一格,暗面等量往後一格。四個紀元作圓周運動,像一道螺旋形上升的輪環。

有人說,是某個紀元的114年,世界樹誕生了。它經歷了獨立戰爭、神墜日、伊甸之戰、惡魔之戰……

可惜的是,活到今天的人,已經不知道化作世界樹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什麼姓名。

蘇明安也一直很好奇,那位偉大的救世主到底是誰,但他已經得不到答案。世界樹拒絕開啟【世界屏障】,甚至聲稱要毀滅人類,在漫長的歲月裡失去了人性,必須摧毀它。

潔白的神明安,與金紅色的諾爾。

漆黑如鴉羽的蘇明安,與他身邊的茜伯爾、朝顏、單雙等同伴。

“轟——!!!”

巨響轟鳴。

深藍的光輝如同彗星般從遠方划來。

——伊莎貝拉等科研者的殲星炮轟來。

“嘩啦啦——!”

白光浮現,流入蘇明安的身軀。

——林音等人的祈禱化作信仰之力湧來。

“叮——!”

清脆之聲。

一顆水晶穿過樹洞落來,化作一顆顆生長的水晶。

——山田町一拋擲的水晶落來。

“唰——!”

體內彷彿湧出豐沛的能量。

——影的那邊,柏冉給予的燈塔水母的能量湧來。

萬眾聚集處,群星璀璨時。

諸人之故事,皆匯於他身。

而蘇明安緩緩開啟了一本書。

與其說是書,不如更像一顆蔚藍的星球,縈繞著深藍的海與潔白的雲霧,呈現百分之三十的陸地與百分之七十的海洋,書頁猶如雲霧般在這顆圓體上湧動,四周縈繞著星辰般的光輝。

這是“小世界”的“世界之書”。

趁著單雙他們拖住諾爾之時,蘇明安將手掌按在書頁之上。

“叮咚!”

……

【蘇明安,你確定?】

這一次的系統提示無比簡潔。

……

“確定。”蘇明安說。

蔚藍的球閃爍,他的形體開始變得透明。

他雙手捧著蔚藍的小星球,將它捧至胸前,宛如捧著一顆珍寶。

所謂“化作世界樹”,是作為一個世界的至高之人,不再以獨立的形體行走於世界,而是將靈魂與形體都融入世界之內。

像是一臺電腦,它有滑鼠、鍵盤等外設,但現在,這些外設都化作了螢幕內的程式。

小世界的一切資訊,在他的眼前飄過,這一刻,他突然有了種身為神的實感——他可以感知到小世界的任何角落,看到任何匆匆行走而過的人。

他將領會這一切靈知,放棄自我的存在,以身融入世界。

他的思維蔓延之處,便是他掌握之處。他的所思所想,即是小世界的法則。

他化為了冰山之下的集體無意識。

理念即世界——屬於理想主義者的浪漫,它竟然存在於現實。

倘若,理想中的推崇之物真正存在於現實,是現實事物存在的本源基底——那麼現實當被稱作理想?亦或理想屬於現實?

看吶,唯心主義竟然被承認了!看吶,頭腦中的理念竟然可以造就世界!

墨金色的羽毛筆搖曳生輝,蘇明安睜開雙眼,雙目宛如熾烈的太陽。

——太陽與太陽在這一瞬對視上。

他望見了諾爾的眼神,那雙藍色的雙眸有一瞬間呈現出哀傷。

“嗒。”

單雙等人拼盡全力攔住諾爾,茜伯爾的輪迴權柄、朝顏的生命權柄、單雙的惡龍血脈……令世界樹發出撕裂般的聲響。

盛放的曼珠沙華、倒流的時間、咆哮的巨龍,投映的影子宛如燎燒的火焰。

“嗒。”一聲腳步。

滿身白霜的神明安走來。

他的影子在火光下縱情描摹,宛如浪潮之下緩緩褪去又平復的沙灘。

諾爾應對其他所有人,而神明安應對蘇明安。

“唰!”金晃晃的亞爾曼之劍握在神明安手中,他的脊背連線著世界樹的根鬚,源源不斷的生命力注入他的身體。

“這枝葉像是白色觸鬚。”蘇明安看了眼,推測道:“是你獲得‘觀測’權柄後,接近一級神的實力讓你拿到了什麼技能,能夠讓你共享世界樹的力量?”

“十分正確。”神明安淡淡道:“技能名為‘共生’。”

“不錯的技能。”蘇明安道。

“你知道世界樹究竟是誰嗎?”神明安忽然道:“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我不在意。”蘇明安道。

他已經選擇了以身化樹,世界樹是必須摧毀之物,無論是誰化作,它都不能拖延他的行動。

“那,來——”

神明安舉劍。

劍尖指向蘇明安,略有下垂。

祂沒有後退。

“——繼續我們那場沒有完成的劍鬥。”

……

這個世界由文字化作。

文字是文字,書是文字,草莓酥是文字,科學定律是文字,人是文字,事是文字。

透過對於“劇憶鏡片”的剪貼,可以讓事物都發生改變,併產生合理的邏輯聯絡。

它像一張無形而詭譎的網,用每一個字母與標點符號,將人們籠絡於這繁雜與精確的封閉系統中。

聰慧的人,便會利用這些文字。

“鐺——!”這是蘇明安與神明安碰撞的第一下。

吞下“樂子惡魔神格”的二級神,和擁有“觀測”權柄的一級神,碰撞之下,當然是前者吃虧。尤其是,蘇明安還在進行化樹的過程,他的大部分力量與靈魂正在轉移向小世界。

他沒有硬碰硬,而是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鐺唧”扔出了一塊鏡片。

……他手裡還抱著球,誰要和神明安劍鬥?

聰明人要用聰明人的戰鬥方法。

神明安警覺地側身,沒有碰觸,然而,鏡片落地的那一剎那,周圍景象驟變——

不再是遮天蔽日的世界樹、波光粼粼的河流、咆哮的惡龍、飛舞的花葉。

而是一間歐式房間。一位貓耳女僕端著菜餚站在神明安面前,面對祂刺出的劍刃。

神明安愕然一瞬,察覺到她沒有任何武力,下意識偏轉劍刃,從她的肩膀錯身而過。

隨後,貓耳女僕一拳打在祂腹部。

一股劇痛傳來,神明安垂眼,望見貓耳女僕狡黠的眼神。

“你用神力,我用文字。”貓耳女僕無聲開口,眼神赫然是蘇明安。

……

“咔嚓——!”

【你的劇憶鏡片劇憶鏡片·“貓耳女僕的拒絕”已碎裂。】

……

蘇明安的故事,立即隨著第一塊劇憶鏡片的碎裂,評分從83的高分驟降到69分。

故事缺乏了開頭的情節,沒頭沒尾,顯然失去了高分。

不過——既然要決定摧毀世界樹,誰還在乎這些高分?能評價這些故事的,只有得到拯救的翟星人和羅瓦莎人,而非高高在上的局外者世界樹。

這個從副本開局就一直苦苦打造的故事,這個飽含小人物血淚與掙扎的故事,最後並沒有成為任人點評的“藝術品”,而是成為了刺向世界的“武器”。

起初,它是送給世界樹的禮物。

最後,它是摧毀世界樹的利刃。

下一刻,第二枚劇憶鏡片碎裂。

“咔嚓——!”

……

【你的劇憶鏡片·“第一幕·琉錦初臨紅塔國,血族眾議遊戲日”已碎裂。】

【故事評分:69→63】

……

【——話說那創世紀182年,龍谷的帝皇甦醒,他睜開暗金色的眼眸,宣告著所有自伊甸之戰陷入沉睡的巨龍,已然完全醒來。】

……

——話說,——那龍谷的帝皇甦醒。

黃金巨龍咆哮,睜開比烈日更為耀眼的瞳孔,望向神明安。

“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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