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想要做些滷菜,只是如果眾人半夜回來,滷菜鹽味其實難免重些,吃了總要多喝水,影響歇息,此時見得這蝦,倒是如同瞌睡遇得枕頭,正好做另一個方便菜。
不過這樣的蝦,想也知道不會多便宜。
她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報價了,一會去坊子裡問問時價,我照數給你——這也不單是我吃,我是給都水監上下做飯的,大家一齊吃,你多少人家底,供養得起這許多人?”
又道:“你昨兒是來幫我的忙,我還不曾來得及給你算工錢,怎的你倒要回禮了?”
說到此處,她扶著那簍子,幫著張四娘從其人肩膀上卸了下來,口中則是道:“等過一陣子,你當真學出點東西來,到時候做一桌子答謝宴,我必定來吃!”
張四娘紅著臉,忙上前去摟那竹簍,搶道:“我拿!我拿,小娘子別搶我的活!”
心中卻想:果然我年年誠心燒香祭祀沒有錯,常懷好心做好事沒有錯,眼下祖宗保佑,老天可憐,叫我遇得這樣好一個小娘子,如若因此有了個好出路,莫說什麼一桌子答謝宴,怎麼謝她都不為過的!
一時二人到得後廚,因宋妙同那張廚子商量好了,這些個食材裡頭尋常東西她也可以任意使用,用於給都水監眾人做菜,只羊肉、雞鴨等等好肉好禽不能多用,免得他不好安排其餘人飲食。
此時她翻看一回,取了一大塊豬肥膘出來,又擇了一大把小香芹放在一旁,方才去仔細看蝦。
跟宋妙原本想的不太一樣,兩桶蝦竟然是兩樣品種。
一樣殼薄肉厚,蝦色淡淡的青灰。
另一樣則是黑中透一點紅,那殼極硬,哪怕宋妙也沒有見過,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四娘便道:“那人說是我們這裡的土種,外地少有,奇怪得很,殼子又硬又厚,每年這立夏前後生有蝦黃,肉雖比不得旁的河蝦細嫩鮮甜,但那蝦黃好吃!”
又道:“我小時候吃過一回,不開殼不怎麼好進味,開了殼,肉又粗散,倒是不如另一種好吃,只這蝦活力大得很,養個三兩天也不怕死的。”
她說著,指了指另一旁相對青灰色的蝦。
宋妙聞言,稍一思忖,很快就給兩種蝦安排了各自的出路。
她先燒一鍋大油,讓張四娘洗乾淨那青灰蝦同小香芹,把蝦殼都去了,自己則是將那豬肥膘選最漂亮的位置切成丁,剁得半細,等蝦仁剝好,一半壓成糜狀,另一半跟小香芹梗分開切成細小顆粒,將豬肥膘、蝦糜剁成茸,混著小香芹粒、蝦肉粒、蛋清、鹽、極少一點花椒末等等一應佐料攪打均勻。
此時那油也已經燒得半熱,她把張四娘叫了過來,道:“今次做的喚作蝦棗,其實最合宜是冬日裡做,一則那時候有荸薺,二則另還有一種做法是把荸薺剁碎了攪合進去,得了荸薺,那蝦棗就會特別甜,也有外頭裹一層腐皮炸的,會更香,只今日一時找不到腐皮,為了圖方便,就先這麼做著。”
“這吃食很合冬日裡頭燙鍋子,此時天氣熱了,不好吃鍋子,下一點芹菜開個湯,既有肉,又有菜,做起來還快,因那湯清,吃起來胃也舒服,是個挺不錯的便菜。”
她說完,又提了幾句要注意的點,趁著油溫合適,便把那蝦肉糜裝進一隻漏斗裡,從中壓出一隻一隻,如同極大棗子形狀的蝦棗來。
油是清油,隨著一隻一隻蝦棗下進油鍋,很快周圍就冒出泡泡,不多時,滿油鍋都咕嚕咕嚕炸得起泡。
第一回炸是油溫並不算高,筷子探進去冒小泡即可,為的是定型,此時那蝦棗的香味是一點一點漫開的。
等到這一回炸好,那蝦棗已經變成了淡淡的金黃色,再添了柴禾,燒大火,把那油溫升高,用熱油復炸一回。
這一次那油炸香味就變得猛烈起來,蝦肉、豬肥膘剁成肉糜,經高火炸透,裡頭那豬油香同蝦肉香是一同被攆出來的,帶著一點花椒的辛香。
如果說頭一回炸蝦棗時候,那香味香得很溫柔,如同潺潺溪流,讓人忍不住靠近它掬一口,復炸時候那香氣便彷彿海潮驚濤裂岸,其勢洶洶,叫人的鼻子全然無處可躲。
炸好的蝦棗泛著金紅色,那紅是蝦肉的淡紅,看著格外誘人。
宋妙拿竹籤紮了一隻,遞給那張四娘,道:“你先嚐嘗。”
張四娘趕忙接過。
此時那蝦棗已經很香了,但等她吹了幾口氣,一口咬下後,先聽到一點輕微的外層焦殼碎裂聲,肉殼極薄,立刻,裡頭的蝦肉的鮮甜、豬肥膘僅剩的一點豐腴油脂,並那小芹菜的清新香氣,彷彿被關多年,一朝得了大赦似的,爭先恐後往外跑。
結果就被她的嘴一口包住。
這一口,叫張四娘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真正的外酥裡嫩,鮮甜多汁,她又急著往下吞,又捨不得往下吞。
一大桶蝦,一鍋自然炸不完。
宋妙等她吃完,讓開地方,道:“這一鍋你來試試。”
炸東西最要緊是火候,還要講究何時浸炸,何時翻身。
張四娘學得很快,饒是如此,等蝦棗炸完,也已經過去半上午。
等一應收拾妥當,她忙洗了手,給宋妙倒了盞茶,先給自己鼓了鼓勁,方才道:“小娘子,我有一樁事情,雖說出來有些厚臉皮,還是想向您打聽打聽……”
她把王三郎也想要在工地上某個活計的想法說了,又尷尬道:“也是頂頂不好意思,只近來許多人找不到活,我們商量著,如若小娘子這裡還要人,哪怕少些貼補,也想來試一試。”
宋妙很快抓住了其中重點,問道:“除卻那王三郎,還有許多人也想要這樣的活?也是你認識的嗎?能把人團起來嗎?”
張四娘聞言一喜,道:“三郎可以,我叫他去找人!小娘子這裡還能收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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