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此時有個雜役來叫,只說後頭有事。等宋妙忙完出來,就見先前那送出去托盤已經重新擺回在一旁案上。
“方才有人送來的。”大餅忙道,“我一會切了這肉就去收。”
宋妙笑道:“我來就好。”
她上前去看,就見那托盤中迭放著三隻小碟子並兩個碗,俱都洗得乾乾淨淨,另有筷子搭放在碟子一邊晾著,抬頭再看,果然已是不見了人。
***韓礪行事一向圖快,今次不過一頓飯,卻是吃了半晌,吃完之後,出了膳房,特地選了條遠路繞行。
仲春時候,天氣漸暖,此時天色已暗,衙門裡頭也沒什麼能看景緻,只有那天邊一片暗紫光影,像是落日餘暉。
他慢慢而行,似乎是在抬頭看天,又似乎不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麼、想什麼,只腦子裡難得沒有那許多案上公事,也無旁的經濟文章,放著空,很舒服。
一面走,晚風迎面吹來,微微涼,卻又不帶寒意。
他在這晚風中走了一盞茶功夫,等踏出小路,轉進大路,剛進得高掛燈籠投射的光亮之下,前頭就有人跟他打起了招呼。
越往裡頭走,叫他的人越多。
“正言!秦判官請你得空去一趟!”
“韓公子,後頭丁字房說還要往後延兩個時辰,排審訊房的說挪騰不開了,急得很,讓來問問有沒有什麼法子。”
“韓小兄弟,左右巡院獄那邊來回報,問明天下午能不能晚兩個時辰再送犯人過來,他們人手不夠了。”
問話此起彼伏,其中除卻瑣碎雜務,就是各司扯皮。
韓礪的腦子一下子就從方才的舒服裡頭裡脫了出來。
他一個一個回話。
“勞煩同秦判官回稟一聲,我還要半個時辰。”
“戶曹已經答應騰三間房出來,我下午安排了人去佈置,應該快收拾好了,你讓小丁去問一聲進度,催一催,報給排審訊房的。”
“跟左右巡院獄那邊說,請他們打了籤批,逐層審完,交給鄭知府,要是知府點了頭,晚二十個時辰也不打緊,看他們怎麼選。”
等把人打發走,他便重回先前行事,大步前行,回到房舍之中,再埋首於案牘。
只是吃了這一頓飯,又迎了那一路晚風,看起來好像並無多大區別,但再提筆寫字時候,不知為何,他連用力都輕了兩分。
***後衙在忙,後廚卻也沒有閒著。
本來宋妙比著人頭,其實是有多預備了二三十份飯菜的,自以為這分量已是十分富餘。
然而左右軍巡處的巡檢、差官們,也不知道是不是過分辛勞,又多數人高馬大,胃口著實好,吃得也著實多,酉時過半,膳房裡就已經近乎飯盡湯絕。
吃食都沒了,自然要開始收拾。
其餘還罷,不過洗洗涮涮的事,兩個小工並其餘雜役都不要宋妙動手,自己就搶著幹完了。
只先前那蘇師傅霸了許多羊肉、豬肉,都是好肉,又全剁成了肉糜,眼下此人傷了腿,面可以封起來在冷水裡湃著暫放,生肉卻不能。
但要是今晚把包子包好,眼下天氣漸暖,總不好空敞著放一夜,不然就算沒有餿壞,也要多失其味。
宋妙見不得浪費,看那兩個小工愁眉苦臉模樣,便道:“我放些香菇丁,同醬料和著茱萸碎炒熟,用豬油封著,明早你們拿這肉臊子同胡蘿蔔丁、雞蛋塊一炒,添了湯水下個面吃——那面搭點菘菜也行、黃白菜也行,如何?”
兩個小工千恩萬謝,急忙過來打下手。
宋妙一邊做,一邊指點他們那火要怎麼燒,為什麼要這麼燒,炒肉何時用大火,何時用小火,炒到什麼程度最為合宜,不至於過分乾焦,既有肉汁,又不會太肥膩。
她說得很細緻,二人俱都聽得認真,活也幹得仔細。
等那肉臊子炒好了,裝進甕中,根本不用另拿豬油,本身已經析出來足夠多的油。
“用油來封,只要把裡頭水汽炒幹了,哪怕明天吃不完,後續只要繼續拿豬油封起來,再放幾天也不怕的——但還是越早吃了越好。”
兩人連連點頭。
那喚作大餅的小工問道:“宋娘子明天還來麼?不如就在咱們這裡做吧?小的給你打下手!小的不怕吃苦受累的,你只把我當騾子用!”
另那人也忙道:“宋娘子跟那幾個官人說說,不如留下來吧?”
宋妙搖了搖頭,但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得外頭一陣說話聲,不一會,只見鄭官人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見得宋妙,他顯然臉色變得不怎麼好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雜役。
後者忙上得前來,把一個紙包放在宋妙身旁的桌案上。
那鄭官人道:“宋小娘子,今晚的飯菜做完了,既是左右軍巡院的官人們都誇你手藝好,我說話算話,也不當那個惡人——你點一點,拿了錢就可以走了。”
這話一出,後頭小工、雜役,盡皆愣了,想要說話,又不敢插嘴,卻是不自覺發出可惜聲。
但宋妙卻不覺得有什麼。
她先前就得過提醒,知道今日得的錢裡頭大半都是這鄭官人賭氣自掏腰包。
花了錢,丟了臉,此人自然不可能會要自己繼續留下來。
況且她也根本沒想過要留,京都府衙離家這樣遠,今日只是正好路過,就順便賺一筆快錢罷了。
衙門公廚,菜量要大,菜式能選擇的餘地也少,這個管事的官人還麻煩得很,帶著下頭人氣氛也好不起來。
她上前取了那紙包,開啟一看,果然裡頭拿繩穿了長長一串錢。
估計著數量差不多,她也懶得點,先轉頭交代兩名小工,道:“那濃茶已是煮好了,水也燒好了,等過了亥時,勞煩兩位拿那甜胚子同茶水、熱水一道衝了,給諸位官爺送去就是。”
等跟眾人告了辭,又轉頭對那鄭官人道:“既如此,多謝官人關照,我先走了。”
宋妙走得飛快,正想趕著天黑前回家,快快洗漱休息。
畢竟明日還要早起出攤,要是晚了,一開門,外頭到處圍坐著人不說,還要被那些個學生死催,又要來質問“宋攤主你錢還賺不賺啦!”
她溜得快,看在那鄭官人眼裡,卻是氣得夠嗆。
來衙門這些年,頭一回自己往裡頭倒貼錢。
一貫錢對他來說自然算不上什麼,臉卻是丟大了。
本以為這小娘子還要糾纏,想著留下來,自己雖然決計不會同意,但拿捏一番,出出氣也是好的,誰曉得這女子怕是屬老鼠的,居然跑得這樣快!他氣沒出法,只好找了個由頭,衝那兩小工喝道:“什麼甜皮子,酸皮子的!她讓幹嘛就幹嘛?”
兩個小工不會說話,一旁卻早有雜役知道怎麼應付,忙道:“是給那秦判官他們送去的,因說怕他們晚上熬不住,另還有鄭知府那裡也要送些過去。”
鄭官人吃驚道:“天都黑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鄭知府怎麼還在?”
“說是本來點卯走了,下午又回來了,趙府尹同提刑司的陶公事也來了,三人一起,帶著提刑司的許多官人一道來吃了晚飯……”
幾個訊息,一個比一個嚇人。
鄭官人沒防備,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失聲叫道:“這樣大事,怎麼竟是沒人同我說!?”
另一名雜役生怕挨批,急忙道:“怎麼沒叫,衙門裡到處找遍了,找不見官人,又出去找了,還去您府上找了!鄭知府也問您哪裡去了!”
鄭官人額頭都冒出汗來,忙擦了一把汗,嚷嚷道:“我哪裡去了,我找廚子去了!不然明天滿衙門吃什麼?難道還能再指望那個小娘們來做飯?”
“宋小娘子飯做得可好了!”卻是那大餅年紀小,犯傻回了一句嘴。
眼見場中氣氛不對,個個看向自己,大餅心中發虛,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是嘴巴比腦子快,道:“不但左右軍巡院的官爺們誇,便是趙府尹、陶公事他們也誇哩——那陶公事還說,明日也要來吃宋小娘子做的清炒豆芽,我離得近,聽得真真的!”
鄭官人一愣,顧不得去罵那不懂事的小工,卻是轉頭去問一旁雜役,道:“真有此事?”
“好似是有這麼一回事……”那雜役硬著頭皮道。
鄭官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轉頭問身後幾個新找來的廚子,道:“清炒豆芽這樣的小菜,可有誰不會做?”
幾個跟來的廚子紛紛點頭。
確是常見小菜,莫說正經廚子,便是上街隨便敲一家門戶,也少有不會做的。
“外頭來的官人不過是說幾句場面話,你們還當真了!”
鄭官人冷笑:“沒了張屠戶,難道本官還要吃帶毛豬?”
他說著,吩咐幾個新廚子道:“明日要是那陶公事再來,你們就各做一個清炒豆芽出來,誰要是得了上官滿意,我給他多一百文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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