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丹房外的“陳情箱”
礦洞深處那根“安全線”的故事,與東麓靈田的餘糧訊息交織著,在青雲宗底層弟子間悄然流淌。它們像暗夜裡的螢火,雖微弱,卻固執地亮著,指引著某種前所未有的方向。
執法峰第九小隊值房外,廊下轉角處,那個懸掛了月餘的“陳情箱”,依舊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尺許見方的普通木匣,風吹日曬,邊角已有些許毛糙,上面“陳情箱”三個字,也蒙上了一層薄灰。
值房內的隊員們早已習慣了它的存在,如同習慣了牆角那盆永不開花的綠植。
馬奎每每路過,總會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冷氣,偶爾與周莽等人交談,言語間不乏譏誚:“咱們陳師弟,怕不是指望這木頭疙瘩裡,能生出條靈石礦脈來。”
陳觀對此充耳不聞。每日清晨,當值房內其他人尚在整理案卷、準備一日公務時,他總會準時出現在木箱前。
動作依舊是一絲不苟的——取出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咔噠”一聲輕響,開啟空無一物的箱體,朝內看一眼,然後靜靜合上,鎖好。
日復一日,雷打不動。
這近乎儀式般的舉動,起初引來不少好奇與猜測,久而久之,便也成了執法峰一道尋常的風景,看客們漸覺無趣,目光也隨之移開。
唯有幾個心思細膩之人,如何師兄,隱約察覺到,陳觀那平靜無波的眸光下,似乎藏著一份極深的耐心,像是在等待一顆註定要破土的種子。
這顆種子,埋在丹房最深、最暗的角落。
小五是個丹房童子,具體來說,是負責處理廢丹渣的。丹師們煉丹,成功者十不過三四,那些煉廢的、藥性衝突的、或是火候失控的焦黑塊狀物,便成了無人願意沾染的“丹渣”。
小五的工作,便是將這些蘊含著混亂靈力、甚至劇毒物質的殘渣,搬運到指定區域,進行深埋或特殊處理。
常年與這些毒物接觸,即便屏息凝神,那無形的丹毒也會從毛孔滲入。小五的雙手,早已不見少年人的光潔,指甲青紫,指節粗大,手背上佈滿了反覆潰爛又癒合留下的暗紅色疤痕,有些地方還在滲出渾濁的膿水。
他身上總帶著一股洗不掉的、混合著焦糊與腐敗的怪異氣味,尋常弟子見了他,皆掩鼻繞行。
這日,他又因搬運時不小心灑落了一點渣滓,被負責看管他們的執事張莽尋到由頭,用一根纏著金屬絲的短鞭,狠狠抽打了十下。背部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心裡那點早已微末的尊嚴。
夜裡,他蜷縮在柴房堆滿硬柴的角落,冰冷的觸感從身下傳來。窗外月色悽清,映照著他那雙慘不忍睹的手。他想起了白日裡聽兩個路過雜役低聲談論的話。
“聽說了嗎?礦洞裡那個新來的陳執事,給了他們一個會發光的鎖,指標指到紅色,就能不幹活,還能去告監工!”
“靈田那邊也是,多打的穀子,真能自己留著……”
“要是……要是咱們這兒也能有個說理的地方……”
說理的地方?小五灰暗的眼裡閃過一絲微光,隨即又迅速熄滅。說理?跟誰說?誰會聽一個滿身毒瘡、命如草芥的丹渣童子的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他覺得自己就像那些被丟棄的丹渣,最終只會在這陰暗的角落裡,無聲無息地腐爛掉。
就在這時,他模糊地記起,同鄉那個在執法峰做灑掃的阿貴,前幾日似乎提過一嘴,說那位陳執事在值房外掛了個箱子,叫什麼……“陳情箱”?還說,陳執事每日都會開啟看。
一個荒誕的念頭,如同鬼火般在他腦海中閃現。
去試試?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一顫。被發現了會是什麼下場?張執事會打死他的!
可……若是不去,在這丹房裡,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那鞭撻,那毒氣,那無休止的輕賤……
一股混雜著絕望、恐懼和最後一絲不甘的勇氣,在他胸腔裡左衝右突。他猛地坐起身,不顧背部的疼痛,在柴堆裡摸索著。
他找到了一小片相對平整的、不知是哪個丹藥盒上掉下來的硬紙片,又摸到了一截燒剩的炭筆頭。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吝嗇地投下一小片微光。他趴在冰冷的地上,將那紙片按在粗糙的地面上,用那顫抖的、佈滿瘡痍的手,握著炭筆,一筆一劃,歪歪扭扭地寫了起來。
字跡醜陋得如同蟲爬,夾雜著錯別字,語句亦是顛三倒四。
他寫張執事的鞭子多麼疼,寫丹房的毒氣讓他夜夜咳嗽,寫雙手的潰爛流膿,寫同屋的童子去年咳血死了也沒人管……最後,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寫下了那句深埋心底的恐懼:
“……仙師,小人……小人怕死……”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過了許久,他才掙扎著爬起,將那張沾著淚痕、膿血和柴草灰的紙片,小心翼翼地摺好,揣進懷裡最深處。
夜更深了。他如同一個幽靈,溜出柴房,藉著陰影的掩護,熟稔地避開巡夜的弟子,一路心驚膽戰地摸到執法峰下。他不敢走正路,只能從後山一條几近荒廢的小徑,手腳並用地爬上去。
值房外的廊道空無一人,只有簷下燈籠投下昏黃的光。那個木箱,在光影交界處沉默地懸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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