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琅嬛曲

第49章 人間色相

臨水燃燈笑指月,小窗幽坐閒讀書。

階上幽幽碧草,庭前落英紛紛,小几上的茶水尚有餘溫,春意正濃,花色慾燃,在院中捧一卷詩書細讀——人間至味是清歡,世上清歡,可有勝於此乎?

琅嬛閣的庭院,李白捧著一卷書入了迷,不由自主朗聲吟出:“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迤邐帶綠水,迢遞起朱樓。飛虹夾馳道,垂楊蔭綠溝。凝笳翼高蓋,疊鼓送華輈。小謝風流,謝朓公下筆如此旖旎風雅,真讓人對江南心嚮往之啊。”

李白難得喟嘆幾句,青璃穿著一件茜草紋春衫走來,她的臉上明明帶著暖暖的笑意,吐出來的話語卻讓人遍體生寒:“小白啊小白,青天白日的你一不做飯,二不去櫃檯,跑到這兒來躲懶兒,沒商量。這個月扣你一百文月錢。”

“青璃,你欺人太甚。”李白的臉上泛起一陣怒意,“今天是寒食節,依照慣例可以休憩一日,並且只能吃生冷之食,是不允許開火的。

“我只不過和小白你開個玩笑,看把你急的。”青璃掩口輕笑,像一隻壞心的小狐狸。

李白氣得背過身去,不願再搭理她。青璃一陣風一樣轉到他的身前,輕輕一嘆:“是啊,尤其是草長鶯飛的三四月間,江南花紅柳綠,堪稱是人間盛景。”

青璃的眼神微微上挑,發現李白正入神地望著自己,朝他眨眼笑笑,李白臉上一紅,略略移開眼神,卻又忍不住感慨:“連你都這麼說,怪不得書上記載,江南的餘杭、姑蘇,還有金陵,都是崑崙仙境一般的地方。”

“崑崙仙境?”青璃淡淡一哂,“崑崙那樣清寒的地方,怎麼能和江南比。這個時節,餘杭城西湖湖畔垂柳依依,湖面煙波浩渺。常有明眸皓齒的江南女子,乘著烏篷船,軟音吳儂唱著小曲,用雪白的皓腕摘下碧綠的蓮子……這樣的人間煙火氣,又豈是仙境可比的?”

李白聽得入了神,眼眸中不禁流露出歆羨的神情:“怪不得前朝的隋煬帝只是為了去江南遊樂,便舉傾國之力開鑿了運河。唉,若是我能去江南看看就好了。”

“行了小白,我自己下不去手,你幫我去把那副畫像燒了,現在看著那畫像,總覺得心裡膈應。”

李白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青璃指的是那副宋問之為謝她打造了月光石首飾,特意為她畫的畫像,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的確不宜再掛著了。

李白依言,從青璃房中找出那幅畫,舉起櫃檯上的燈燭正要把畫燒燬,青璃微微皺眉,不願弄得滿室焦糊氣,要他出去燒。

李白一手拿著燈燭一手拿了畫卷,剛剛踏出門,忽然便被人撞了個趔趄。畫卷骨碌碌滾在了地上。

李白回過頭,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跌倒在地,他身材瘦削,衣衫寒磣而破爛,灰白的髮絲用一根破布條胡亂束著,臉上佈滿了風霜之色。

李白嚇了一跳,顧不得拾起畫卷,慌忙上前扶起老者,待到走近了,李白才發現,這位衣著寒磣的老者,竟然是個盲人。

那老者看上去十分虛弱,這一撞他難以經受住,倒在地上連連喘氣。李白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把那老者扶進琅嬛閣歇息。

見那老者好不容易緩過來,李白慌忙詢問老者是否有事,那老者喘著粗氣,竟顧不上回答李白,喘著粗氣艱難地問:“畫兒……你這後生,為什麼要燒了那副畫兒。”

李白說明了原委,青璃好心地給那老者倒了杯棗花蜜水端來,聽老者的口氣似是惋惜,青璃也被觸動了心神,略一思忖:“要說宋問之這幅畫像畫的確實不錯,就這麼燒了,似乎當真可惜,算了吧小白,你去把畫像拿進來吧。”

李白依言,又去把那副畫像拾起來,他正要交給青璃,卻感覺那盲目老者竟然一直在看著他。果不其然,那老者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後生,你把這畫兒給老夫看看。”

不等李白回答,那老者徑直站起身,聽聲音辨別了李白的方位,一把把那畫兒從李白手中“奪”了過去。

這樣無禮的做派讓李白不禁有些惱怒,那老者拿了畫兒,竟似是十分激動,枯瘦的雙手一寸一寸摩挲著那畫卷,聲音竟有些哽咽:“這是洛陽的宣紙……好啊,多少年沒摸過這樣的好宣紙了。”

李白愕然,連青璃也跟著側目,那老者摩挲著畫卷猶嫌不足,捧起那幅畫深深吸了口氣,臉上似是露出了失望之色,連連搖頭:“罷了,燒了吧,畫技生澀,筆法粗糙,畫像中的人物韻致也落了俗套,只是可惜了一張好宣紙。”

彼時,意興闌珊的青璃正對著銅鏡,細細地描摹著遠山眉,半虛半實地聽了一句:“畫中人物的氣韻落了俗套。”,一向自負氣質高華地她頓時有些惱怒,氣鼓鼓地頂了一句:“老伯,似您這樣盲了雙目,與這絢爛的世界絕了緣,當真能體會到什麼叫做氣韻麼?”

“青璃,你……太不客氣了。”李白覺得青璃直接戳人痛腳實在是過分,正想向那老者作揖道歉,那老者擱下了畫卷,搖了搖頭:“老朽並非生來就是個瞎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頗有……也是個畫師,老朽……也是見過這人間色相啊。”

人間色相。

這四個輕輕巧巧的字眼,彷彿帶著悠遠的禪意,落入李白耳中,彷彿是山間古剎中的一把琴,經年日久,倏然被撥響,低沉、清越、卻悠長讓人回味。

李白霍然抬頭,發現青璃竟與他不約而同地望著那老者,青璃的神色一瞬變得端凝,她一字一句:“請問前輩,在您眼中,何為人間色相。”

那老者呵呵一笑:“真懷念啊,已經多少年,沒有年輕的娘子,用這樣的甜軟口氣和老朽說過話了。”

老者說著,端起棗花蜜水潤了潤喉嚨,深深吸了口氣:“說起這人間色相啊——”

“我見過竹葉尖上的一點雨。我見過白玉盤上的芙蓉花。我見過樵夫春眠松下,童子江上踏歌。

我看過梨花凋謝,原先那一丁點兒的粉都褪盡了,白得可人憐,忽然半空裡一聲鳥啼,頓時驚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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