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黃泥地既然能容得眾人隨便採挖,自然也是離村中頗遠的。
那婦人帶著眾人又行走了二三里地,恰巧經過一處驛亭,這邊等著人驗完符傳,那邊就又有兩名男人替她推著那獨輪車向前行走。
一邊還討論著前推還是後拉,以及在這鄉間小道上獨輪車的妙用。
這來回數里地,假如沒有這車子,婦人便是擔黃泥,一日走來回都不知要多少趟,且還擔不回多少。
“想出此法的,定然出身貧家,做過苦工,這才懂得愛惜人力!”
他們大聲討論。
那婦人卻茫然說道:
“怎麼,你們那處沒有去驛亭處聽課領粟米嗎?獨輪車也是王后想出來的。”
眾皆大驚。
怎麼,怎麼……他們聽聞王后是了不得的貴人出身啊?
“你不懂。”婦人卻神秘道。
“我家中有親在咸陽處服役,如今回來,聽說王后乃是崑崙仙使。”
她又開心起來:“若非如此,怎會如此記掛著我們呢?待新年,還得與眾位神仙多多上些香才是。”
眾人好生茫然。
那他們還聽說,這位王后出身巨貴,聽說巴氏家族獻得琉璃寶樹一尊,王后雖不言語,侍女卻說這隻配拿去甘泉宮鑲窗……
這路獨輪車,黃泥,還有什麼煤粉,與琉璃寶樹相差也太大了吧?
又行得一里地,總算是來到了這婦人家中。
院外有稀疏的籬笆,牆內種著些小菜,有年輕漢子正在用力翻拌著地上那一堆黃黃黑黑的東西。
那婦人見狀,還未來得及打招呼,便又急急忙上前:
“哎,你沒去驛亭聽過課就是不成!那貴人千萬交代了,黃泥切切不可貪多,否則這煤粉燒不起來,煙又大,還不能用,便像是把錢扔了!”
說話間又尋了簸箕,狠狠往裡頭加了兩簸箕煤粉才算。
而後這才反應過來,指了指院外的一行人:“他們在路上幫我推車,驗符傳說是讀書人。如今要來家中討杯熱水喝。”
那漢子的笑意便熱誠起來。
“我今晨才服役回來,春心疼我,不叫我去推這車子……多謝各位貴人。”
“喝熱水是嗎?”
他熱切招呼眾人前去那簡陋的廳房。
門一推開,一股不甚明顯的暖意便傳了出來。
走在最前的老人又是一怔。
卻見屋子裡擺了個古怪的三腳陶土爐,上頭正放著一個陶甕。
掀開蓋子,裡頭是嫋嫋蒸騰著熱氣的水。
那漢子又有些拘謹了:“我家中沒那麼多陶碗……”
眾人忙從身上取下行囊,而後找出水壺與水囊來,心中頗感怪異。
若說這家貧吧,確實是貧。
這服役的漢子身上衣裳絲絲縷縷,顯然已經洗的快要爛了。如今深秋天氣,穿的也少,並不是保暖的樣子。
可說富貴吧,還未到寒冬,家中竟是捨得這樣取暖燒熱水。
這小小的爐子,放柴定然是不能的,必定是稀罕的木炭!
那老人家卻問道:“這就是那煤粉嗎?”
那漢子頓時得意起來:
“正是!春可是持家辛苦才換來這些,如今燒起來,只需慢慢燒。一日兩餐,常有熱水,一天不過 6個煤餅!”
他有些不好意思:“春之前黃泥也加多了,否則聽她說,只白日用,三塊就夠了。”
“我家中還有婦人待產,否則只做飯,一日一塊就夠了……”
他絮絮叨叨,什麼都講,手上動作卻不停,只麻利的將眾人的水壺水囊都小心灌滿。
老者看著那巨大的水甕,想也知道這是為家中婦人備下的,否則哪顧得上他們這十幾人的水囊。
隊伍裡有年輕男人便問道:“這應當不比柴便宜吧?”
男人苦笑:“是要略貴些許,但這個更暖。且只做煤餅費些功夫,其餘時間,我們可以種地,做工,反而更划算些。”
他們這裡距離咸陽近,附近的山頭都是為王所有。
稍大一些的樹林全被圈了起來,以供養參天之樹,禁止百姓上去。
因而平日裡燒飯的那些枯枝敗葉,全是鄉間地頭一丁一點兒蒐集起來的,半分也不敢浪費。
這功夫不累,但卻格外消磨時間,若哪一日沒攢夠,那一日便燒不得火。
趕在寒冬來臨之前,他們還要備下更多。還要加緊給家中的衣裳再多縫一些蘆花草葉……
貴人們一年四季都有閒暇,窮苦人家卻是睜眼都在求生存。
老人家若有所思。
那水是燒開後,又封了爐子的風門慢慢溫度降下去的,一行人站在院子裡吹著涼風,一邊看著婦人熟練的團著煤餅。
“此前聽您蜂窩煤,為何叫這個名字?”
婦人一愣,還沒說話,就見家中有半大少年從院子外進來,聽到這話,便小心捧起手中的一摞圓柱煤球:
“這上頭有孔洞,像蜂窩,所以叫蜂窩煤。”
一行人忙湊過去看。
春卻好奇:“你這又是從哪兒來的?”
半大少年笑道:“我去匠人處了,他說亭長想再多打一副曲轅犁,咱家的須得再推一日。為做補償,就多送我3塊煤。”
“阿母,我答應了。”
那婦人一盤算:“正該答應!你阿父才服役回來,讓他再休息一日,後日咱們再跟耕地種大麥。”
這大麥不是小麥,而是後世歐洲用來做畜牧養殖的一樣禾本,種起來便如粟米一樣,生長又快,又耐寒又耐貧瘠,還方便儲存。
只是粗糙,且不如粟米耐餓。
但卻也能吃,還可以賣給貴人們用這個釀酒呢。
對於農家來說,雖此時種下稍稍有些晚,但婦人家中田畝不多,也足夠了。
又眼饞道:“亭長家中的上等田,昨日我看他用那曲轅犁耕過了,又深又細。聽說是要種小麥的,說是咸陽城流行一種包子……”
但那上等飲食距離他們來說太遠了。
婦人又滿足說道:“咱家雖沒牛,你阿父卻是能當牛使的,定能將田也耕得很好。”
一家人聽罷都美滋滋的:“王后不愧是崑崙的仙人,對咱們就是愛護!”
【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於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荀子。
荀子的主張是儒法共用,我沒什麼政治眼光,只大概覺得這個比較合適。
這個時候,他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架空就架空一個他的弟子吧(他的兩名弟子李斯跟韓非才是牛人,但我忘不了天行九歌就不寫了!)
【秦國這個時期稱鄉間婦人,就是直接稱呼老婦,小婦,不帶貶義,甚至大家也這麼自稱。如果是熟人之間,可能就是以夫家姓氏,比如張婦、李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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