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剛過,上京城便落了場鵝毛大雪。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瓦頂覆了一層厚雪。
薛府壽安堂內,銅爐裡的炭火紅彤彤的光,卻驅不散滿室濃重的藥味和苦澀。
平日裡難得齊聚的薛家女兒們,此刻都圍在崔老太太的病榻前。歸寧的姑娘攥著帕子站在帳外,未出閣的挨著錦榻垂手侍立。
薛家近來變故頻生,氣氛壓抑,都沉默了許多。
忽聽得廊下銅鈴輕響,門外的丫鬟福了福身。
“端王妃到——”
眾人齊齊轉身,只見薛月沉披著一件銀狐裘撩簾,款步而入,那斗篷邊的瓔珞隨步履輕晃,映得她面如皎月,富貴又威儀。
凝滯的空氣微微一顫。
“大姐姐來了。”離得近的薛月娥連忙屈膝行禮。
其餘人也紛紛退讓,裙裾擦過青磚地,在藥味瀰漫的堂中,漾出一圈微妙的漣漪。
身份門第高低,姐妹間分寸立顯。
薛月沉走到榻邊,仔細看了看老太太緊閉雙眼、氣息微弱的模樣,眼圈立刻紅了。
“祖母這是怎麼了?前陣子我回府請安時,精神尚可,怎麼突然就病得這般沉重……”
她一邊說,一邊用帕子按了按微溼的眼角。
“都怪我,這些日子忙於王府的事務,分身乏術,沒能多回來侍奉,不然也能早些察覺……”
崔老太太昏沉中似乎聽到聲響,眼皮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三夫人錢氏忙上前道:“王妃快別自責,老太太是上了年紀,冬日裡染了風寒,又添了心事,這才……”
說著遲疑一下,便喚下人。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王妃看座,上熱茶來。”
下人們立刻張羅起來。
銅爐添炭、錦墊挪位。
屋子裡也顯出幾分活泛氣。
恰在這時,簾子再次被人掀開——
帶著一股寒氣進來的,是四姑娘薛月盈。
她牽著剛會走路不久的兒子顧宇,裹著一身厚厚的錦緞棉袍。
眾人目光復雜地掠過那孩子稚嫩的臉龐……
多看那孩子一眼,便多一分沉默。
唯有角落裡坐著的薛九姑娘薛月娥,毫不掩飾地撇了撇嘴。
“四姐姐怎麼又回來了。這麼大的風雪,靖遠侯府離得可不近,來來去去多有不便,倒不如像以前一樣,常住孃家呢。”
因著李炎的緣故,她對薛月盈早存嫌隙,見她帶著那個眉目有幾分肖似李炎的孩子,心下更是意難平。
薛月盈臉色一僵,隨即揚起下巴“九妹這話說的。祖母病重,子孫都該在床前盡孝,我又不是外人,為何不能來?倒是九妹妹,說話沒個輕重,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話,好好的婚期,再被魏王府三番五次拖延……”
眾人臉色微變。
薛月娥給魏王續絃的事雖然早已定下,但隨著薛家的失勢,王府尋了個理由,將婚期延至明年開春三月。
這正是薛月娥的心病,此刻被當眾戳破,她臉上青紅不定。
“四姐姐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成心戳人痛處?”
這不僅是她的軟肋,也是薛家敗落的縮影。
薛四是瘋了不成?存心添堵也不挑時候,就不怕祖母被氣死?
薛月盈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我說錯了不成?婚期一拖再拖,難道不是實情?”
薛月娥轉向薛月沉,“大姐姐,您來給評評理……”
“好了。”薛月沉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叩了叩扶手,終於出聲。
“都少說兩句!祖母病著,需要靜養。”
這些小女子的意氣之爭,已然不能牽動她的心情。
沒有人知道她此刻內心的無力……
“姐妹間便有什麼口角,也該分個場合輕重,須顧全祖母的身子……”
說罷特意瞥向薛月盈。
“別再說那些混賬話,惹祖母心煩。”
“大姐姐——”薛月盈摟著兒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薛月沉,“瞧你這臉色寡白的,莫不是累著了?您啊,在王府操持多年,也該好好調理身子才是,管這些閒事做什麼呢?要我說,大姐姐膝下若有個小世子,保準祖母一歡喜,病就去了大半,也不必日日喝這些苦藥湯子……”
這話如針尖般刺耳……
不是說薛月沉生不出兒子嗎?
“四妹妹,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薛月樓看不下去了。
從前父親護著薛四,她便仗著恩寵,處處都要強壓眾姐妹一頭。
如今薛家失勢,她生了個魏王的野種,尾巴也能翹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