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昏黃。
光暈籠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勾勒出緊繃而悍利的線條,顯出一種孤狼般的隱忍和攻擊。
薛綏動作微頓,迎向他視線。
“殿下要說什麼?”
李肇在她面前站定,沒有即刻說話。
黑眸死死鎖住她,胸膛在劇烈地起伏,卻很猶豫,仿若在經歷一場命運的搏殺……
“薛平安。”
半晌,他終於開口。
聲如寒鐵。
一字一頓,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與不容錯辨的熾熱,每一個字都仿若深思熟慮後,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壓出來……
“若孤……不再是太子。不再是這大梁的儲君,你當如何?”
薛綏靜靜地看著他。
微微一笑,笑意極淡。
然後抬高手臂,堅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溫熱,殘留墨痕,像生死與共的戰友,像心意相通的知己,也像交纏的刀劍,隔著衣料,觸上他肩骨的舊傷……
“薛六當初選擇與殿下同行,從來不是因為殿下的身份。”
她聲音輕柔。
近乎憐惜。
有一種穿透皮囊的力量。
話音未落,已砸碎了滿室的風聲……
“殿下是太子,薛六在。殿下不是太子,薛六仍在。”
李肇喉頭狠狠一滾。
“薛平安……”
簡單到極點的承諾,完勝。
李肇深不見底的眸子,凝固在她微笑的臉上,死死攫住,捨不得挪動半分。
“孤若敗了,你可知意味著什麼?”
“知道。”薛綏淺笑。
“自古成王敗寇,天家無情。這大梁皇朝的丹墀之下,本就白骨累累。殿下縱是龍子龍孫,也難逃一抔黃土。”
“知道還敢相隨?”
李肇喉結微滾,忽地扼住她的手腕。
低頭時灼熱的氣息,急促而迫人。
“孤若身死名裂,既做不成你的棋,亦無法助你昭雪,甚至千夫所指,遺臭萬年。到那時,你又當如何?”
薛綏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出一個微笑的弧度。
很平靜,很從容,卻沒有一絲溫度。
“焚盡東宮仇敵,血洗舊陵沼冤屈。”
停頓了一瞬,她聲音稍稍拔高。
“黃泉路上,殿下的仇,薛六也一併報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同歸塵土。”
她說得輕描淡寫。
卻有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
不是殉情者的哀婉,是復仇者的宿命。
她將自己和李肇,綁在同一架衝向深淵的戰車上,不死不休。
“好個瘋婦。”
李肇好似是被這極致酷烈又直白的宣言,徹底擊穿命中,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雙手緊緊扼住她的肩膀。
“記住,孤不要你同歸塵土,只要你活著。”
他俯身逼近,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平平安安地活著。隱其名、棄其恨,遠離紛爭,尋個良人,安穩度日。”
薛綏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戲謔,輕輕掙開他的手:“殿下上次還說,若您死了,讓貧尼當一輩子姑子,青燈古佛了此殘生。這麼快就變了心意?”
李肇低笑,眼神幽深。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孤以為能替你鋪好後路。如今看來,是高估了自己。嗯……孤,捨不得你一個人枯守寒燈。”
“殿下應當明白我的答案。”薛綏目光幽然,語氣平靜,“一個見過人心,蹚過煉獄的女子,如何能甘心於尋常歲月?”
“好。”他淡淡一個字,卻重若千鈞,“那便一起走下去。無論前路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
說罷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極輕的吻,如同烙印。
對視間,時光亙古。
寒風在窗外嗚咽著,捲過枯枝,發出尖銳的哨音。
禪房裡一片寂靜。
燈芯啪地爆開,驟然亮開。
不知何時淅瀝的雨聲,也蓋不住兩人沉重交織的呼吸…
直到李肇伸出手,將她單薄的身體緊緊摟入懷裡。
“殿下弄疼我了。”
薛綏的聲音悶在他潮潤的衣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