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川知道,周衍他們是給自己和蓮孃的獨處空間。
他也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決定,回應蓮孃的等待和感情,但是四十年的痛苦,四十年的離別,就猶如洪流一樣隔在了他和蓮娘身邊。
他覺得自己是背叛者。
因為自己遺忘了那四十年。
而這四十年的每一天,每一天,蓮娘都充滿希望地等待著他回來。
他下意識地希望將見面留在更後面。
他擔心自己出現在蓮孃的眼前,會讓蓮娘害怕,而真正的恐懼,其實在於知識和學識,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醫術和堪相之學,讓他能夠輕易地看出蓮娘真正的狀態。
而這一身的醫術,就是為了給蓮娘治病才學的,方才尤其地諷刺。
在周衍看來,蓮孃的生機,就像是一簇微小的火焰。
在風中飄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熄滅。
可是在他眼中,蓮孃的生命與其說是微小的火焰,不如說是蒼老到連翅膀都已經扇不動的,撲火的飛蛾,這飛蛾之所以還在晃動翅膀,不過只是因為那一點虛幻的火焰和執念。
不過只是希望等待殷子川回來。
對於她來說,這點執念如火,總還是有些盼頭的,讓她能一天,一天地走下去。
可當執念滿足。
當她意識到殷子川已經死去的時候。
就像是飛蛾眼前那一點虛幻的燈熄滅,那麼蒼老的飛蛾將會在轉瞬停止扇動翅膀,顛落在燈火前面,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抉擇的艱難,永遠不關乎於自己。
而是關乎於代價。
這樣的代價在當事人身上,則尤為地痛徹。
是滿足蓮孃的等待,讓她心滿意足中溘然長逝。
還是說,縱然不相見,也讓她還能活下去?
殷子川的腦子裡面,兩個念頭都在轉動,兩個選擇都有他的渴望,也都有代價,而蓮娘這個歲數,又不是橫死的厲鬼,沒有經歷過邪法的淬鍊,魂魄絕對難以凝聚,會在很快地消散在天地之間。
陽光溫暖,他看著白髮蒼蒼的妻子坐在他曾經喜歡看書的地方,呆呆地發呆,眼裡面就只是曾經和過往,時間都好像凝固了,在他們發呆的時候,就好像這個屋子裡面,還有年少的自己。
當外面敲門的時候,殷子川還沒有感覺到不對。
心裡面還嘀咕著。
“怎麼郎君他們這麼快就回來了?”
就連沈滄溟這位悍勇戰將都是給他們空出獨處的時間的。
可當另外一個自己出現的時候,當對方也自稱是殷子川的時候,這個碎嘴書生的心一瞬間被恐懼佔據,然後就是怒火,猛然起身,朝著外面衝過去。
“我屌你娘……”
“何處來的騙子,來……”
祝子澄抬頭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嗡!
無形的漣漪瞬間散開,殷子川就好像陷入蜘蛛網裡一樣。
四肢被元神化作的蛛絲纏繞,捆綁。
伴隨著神念一動,殷子川的視野直接天地翻轉。
元神化作蛛網,他被直接吊在了上面!
就算是採補的爐鼎,那也是七品玄官的水準,殷子川不過只是王春煉化的倀鬼,雖然在四十年不斷淬鍊的過程中,魂魄的魂體加強了很多,可是這倀鬼是為了煉丹準備的。
本領也好,神通也罷,一個都不會。
祝子澄一眼落下,殷子川一動不動,只能看到妻子面對著那妖,目眥欲裂,眼底清明之氣開始渾濁,本來的身軀帶著了一絲絲的倀鬼之氣。
你!!!
嗡————
殷子川腰間佛燈微鳴,散發出淡淡的佛韻,將殷子川身上湧出來的恨意和倀鬼化的跡象壓回去。
蓮娘看著外面的‘殷子川’,臉上的神色先是茫然,而後是喜悅,那種喜悅幾乎是瞬間擴散開來,那一雙已經有點泛灰的眼睛亮起來了。
然後這喜悅很快的,一點一點散開來。
祝子澄的打算很直接,他打算先將這老女人殺死,然後變成她的樣子,再把塞了蟲卵的酒端出來,端給周衍他們喝,再以蛛絲將沈滄溟短暫困住,將周衍帶走。
烽燧玄官,不擅感應。
織娘擅長變化之術。
道門玄官都需要念咒,才能開啟一炷香的法眼。
而七品玄官級別的法眼,根本看不破織娘給的寶貝!
何況烽燧沒有法眼。
殷子川看著那一幕,年老的自己,和一樣年老的妻子,共同老去,這幾乎像是他夢中渴望的畫面,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就在這裡,他都無法辨認出外面那個不是自己,甚至於這碎嘴書生一瞬間都有一種恍惚,一種遲疑。
不知道此刻作為倀鬼的真的是自己,是不是隻是肉身裡跑出來的一魂一魄,真正的自己還活著?是不是,讓這個還活著的殷子川和蓮娘見面,才是更好的。
佛燈散發出溫柔的光韻。
這種被神通干擾扭曲的思緒就被中斷。
祝子澄往前一步,眼底悲傷,按照打聽到的那些東西,輕聲道:
“蓮娘,你老了,我也老了……我那時候給你採藥,從山上摔下去了,被一家樵夫搭救,就在那裡先住下,我是給你寫過信的,只是信沒有送到,因考科舉,為官三十年,難以歸來。”
“現在,我終於稟報陛下,陛下恩准允許我致仕養老,這才有閒暇回來。”
“這些年你受苦了。”
“我帶你,帶著孩子一起,我們去長安城吧,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念你,你和我走,那裡有最好的大夫,蓮娘,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蓮娘看著這一張朝思暮想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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