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又說:“如果我不是一個易被‘真正嚴肅的命題’吸引的人,就不會只剩最後十日,那麼你我只是ins好友,‘旅行歲月’只是李斯特的《旅行歲月》,不會有什麼畫風奇怪的‘印度卷’......當然凡事無絕對,未發生的未來是懸而未定的模稜兩可,或許,即便不去思考‘真正嚴肅的命題’,ins好友也有變‘旅遊搭子’的可能,‘頭頂的星空’也有在未來動議的可能,但那是一種十分不確定的分支,所以我將它們剪除了,我用一種更確定的可能性將你納入了進來,這才是對命運而言真正重要的,哪怕代價是隻剩最後十日。”
範寧看她的臉,後將目光移至地毯,又看她的臉,又將目光移至地毯。
“......說的好像你在服下‘索爾紅寶石’之前,就提前知道我會在卡爾帕的熒光礦洞裡,剷下一塊彩虹方解石放到你手上一樣。”
“誰說一定不是呢?”若依託腮,衝他微笑。
喜馬偕爾邦之行額外多出的這天閒暇之日,至此以這樣一種方式和這樣一幕場景基本結束,所有幕次的畫面,與若依說過的話,全部的細節與質感,都在範寧的腦海裡形成了一種滾動的記憶,不可避免地會在他餘下的時日中一幀幀播放。
但其實除此之外,這一天還有個奇怪的插曲,用補敘的方式這麼回憶出來,對範寧來說本來就是很奇怪的體驗,可是若依在一些事情的敘說上,也篤定般地用過“提前知道”一類的口吻,不像是開玩笑,範寧因此覺得,也許在理解“命運的可能性與分支”上面,時空的確不總是單向的。
事情發生在從殖民教堂酒窖和寺廟峽谷返程之後,去往夏季牧場進行晚餐之前——那時已經日落西斜,汽車在鎮上逗留四十分鐘,以補充燃油和檢修底盤,範寧和若依因此在周邊閒逛,在路過一家文藝小咖啡店前的鵝卵石路時,旁邊的公用電話亭忽然響了。
電話亭是用來讓人撥出去的,怎麼自己會響呢?但它響鈴的時機和範寧擦肩而過的時刻是如此吻合,以至於把範寧因慣性而繼續邁出的腳步給拽了回來。
“喂,範寧,是我。”
電話那頭竟然是範辰巽的聲音,範寧的心緒又是遲鈍,又是活潑,他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包括對方的去向和發生的事,包括對瓊口中的“雪山遇難事件”的質疑。
“很多過度延伸的事情回答不了,兒子。”範辰巽的語氣平靜,“因為這只是一個‘留言’,我無從得知再後面發生的事,也沒法等到後面得知的時候,因為,也許那時連‘留言’的機會都沒有了。”
“留言?我不理解。”範寧失聲笑道,“留言可以如此實時而自如的對話?你肯定還活著,對嗎?媽媽呢,她還好嗎?告訴我,那筆由斯克里亞賓後人發起的,與《天啟秘境》有關的海外委託訂單,到底意味著什麼?”
“一個......儀式。”範辰巽說道,“愚蠢的、乖蹇的、其代價為不可計數的儀式。你是代價,我也是代價,那些你常聽的,你書房收藏的唱片與樂譜,全部都是代價!”
“儀式?我不明白,那它發生了嗎?”範寧不由得問。
“它已經發生了,你也已成為代價,但它還會再次發生,而你也可能再次成為代價!”
“聽著!範寧,時間不多了!我正在以一種無比艱難的努力,告訴你我所能告訴的鬼祟的真相一角,因為我基本已經快不是我了,從今以後你不用試圖在一處紛爭的戰場裡去尋找一個叫‘範辰巽’的概念或一個叫‘唐娜’的概念,儲存好屬於你自己的‘格’的唯一性!!”
電話那頭的語氣忽然變得無比急促。
“我很欣慰,既然能打通這一趟電話,說明我佈下的那些手段和提醒,已經一環一環地幫助到你擺脫了初步的麻煩,但之後,我幫不了你了,兒子!你只需持續記住那些提醒,牢牢地將它們記住——手機,簡訊,備忘日誌,還有河灘上的砂子!!”
“什麼東西?簡訊?備忘?砂子!?我......”範寧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變得恍惚遲鈍。
“也不用抱著見面的執念,也許,我們已經見過面了,甚至不只見過一面,也許,別處還有一些尾聲和餘熱,我最後還能小小地幫助到你一下......然後,就堅定按照你認為是對的道路走下去吧,我和媽媽都祝福你!”
“這世界上或許是不存在什麼天國的,願你命運中的自由能戰勝必然,願你能真正見到塵世中的輝光!”
自由戰勝必然?真正見到塵世中的輝光?......範寧持聽筒的手臂早已沒有了知覺,孤獨和失落感瞬間席捲了一切,他猛然抬頭,手臂中的血液已被自己壓得近乎斷流。
店門口的花圃,遮陽傘,小咖啡桌,可供二人並肩而坐的小木條椅。
身旁的若依託腮而坐,側顏笑著看他睡醒的樣子,與後來在夏季牧場野餐毯上的場景有些相似。
而旁邊的公用電話亭......那明明是一個在淡季歇業了的冰淇淋售貨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