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任鳳凰王『和平者』卡拉德雷爾執政時期,著名的大法師艾文·棘語者在嘗試駕馭紀倫之風的實驗中,意外變成了一株納瑞諾查植物——沒錯,整個身體植物化,徹底失去了人形。整整七百五十年之後,萊西爾·灰曙才成功解除束縛,喚醒了沉睡的艾文。
之後,兩位大法師將各自對自然與魔法的理解結合,釀造出這種以納瑞諾查豆莢發酵而成的葡萄酒。它在奧蘇安廣受歡迎,屬於『高雅中的奇特之選』,是阿蘇爾公認的幾種『放鬆專用』酒品之一。
這酒的特性並不是讓人醉倒,而是帶來一種放鬆、溫和、甚至帶有幻象的沉浸體驗。
說白了,就是一種微妙致幻劑。但它不是那種粗鄙的、野蠻的,而是一種優雅而高雅的『幻境撫慰』。
當然,要看物件。
如果是大法師這種層級的存在,那就跟普通葡萄酒沒太大區別,除非喝得非常非常多。而如果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小年輕喝,那估計就要開始幻覺發作了,不是幻想出自己飛起來了,就是看見未來的自己在跟現在的自己對話。
飯桌上坐著的,除了達克烏斯一行人,還有卡拉多里亞,以及旅店的老闆本人。
船隊來的太快了,快到什麼程度?
快到奧瑞爾灣的阿蘇爾居民們根本沒反應過來,若是換作外環王國的港口,不是全城戒嚴就是乾脆跑路或組織抵抗了。
而這位老闆,算是非常不幸了,旅店地理位置特殊,是奧瑞爾灣唯一的一家接待處。昨天這裡人山人海,貴族雲集,將他家擠得水洩不通,而他作為老闆只能硬著頭皮接待。
達克烏斯輕輕示意哈德瑞斯放鬆些,氣氛不必繃得太緊。然後,他轉頭問老闆。
“哈德瑞斯先生,你昨天見到馬雷基斯了嗎?”
語氣平靜,就像在問路人昨天有沒有下雨,但內容,卻足以讓任何一個阿蘇爾心跳加快。
哈德瑞斯之光。
哈德瑞斯,是的,旅店老闆的名字就叫哈德瑞斯。本地人,臉上有著常年對外營業、與貴族打交道所帶來的那種『過度禮貌』的褶痕。
再加上昨天的經歷……
他有第二視,年輕時,他曾在荷斯白塔學習過一段時間,接受過正統的魔法教育。可惜天資有限,魔法造詣並不怎麼出色。
最終,他轉行了,回到老家,開了一家旅店。也就是現在這家:哈德瑞斯之光。
旅店外那些纏繞著藤架的花鬘,就是他親手種下的,不但種得好,還用魔法維護,讓這些花卉四季繁盛、色彩鮮亮,成了旅店的賣點之一。
像這樣的景象在薩芙睿王國的定居點或是農田中隨處可見,年輕法師在學了點魔法後,就迫不及待的在白塔外圍的田間練習咒語。搞的生活在那裡的農民格外的輕鬆,只需要把種子灑在地裡,甚至地都不用翻,更別提灌溉什麼的了,然後就會豐收。
典型的有勁沒地方使。
“見到了。”
當達克烏斯問出口後,哈德瑞斯略顯拘謹地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緊張,目光在薩里爾和卡拉多里亞之間遊移。
“不要緊張。”薩里爾一邊用寬葉車前草葉子包裹著餅乾,一邊溫聲安慰。他的語氣輕柔,像是暮春林中的風,帶著安撫的魔力。
達克烏斯在問完第一句之後並未急著繼續,而是低頭默默地吃著一片面包。麵包來自薩芙睿王國,用地道的小麥麵粉、酵母、牛奶和雞蛋烘焙而成,外皮酥脆、內裡鬆軟,麥香濃郁。
吃完後,他再次開口。
“什麼感覺?說實話,盡情的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裡沒人會把你怎麼樣。”他的語氣平靜,沒有任何誘導,沒有威脅,更沒有立場,只是一種開放性的提問,一種鼓勵。
哈德瑞斯張了張嘴,像是有話要說,但聲音卡在了喉嚨。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唇動了幾次,最終長嘆一聲,低下頭,輕輕搖了搖。
“莫拉依格的命運是殘酷的。”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已認定的真理。
“是啊,命運是殘酷的。”達克烏斯點頭附和,語氣中不帶情緒,也不帶疑問,但很快,他話鋒一轉。“你作為個體……有什麼想法嗎?不要說什麼為了鳳凰王而戰的空話,說點實際的。你的生意、家庭、擔憂、恐懼、迷茫,或者其他的什麼……都行。”
哈德瑞斯沉默了幾息,才抬起頭,看著桌子對面的神秘存在,眼神有些複雜,最終輕輕吐出一句話。
“只要荷斯白塔矗立在那裡,我的生意就非常的好。”
這句話一出口,眾人神色各異。
它不是回答,是信仰。是某種對秩序的依賴,對穩定的渴望,也是對阿蘇爾社會某種傳統脈絡的絕對認同。
哪怕鳳凰王更換了,哪怕王冠落在了黑髮者的頭上,哪怕戰火已經燒到家門口。
只要那座塔還在,只要晨鐘還響,只要白塔還從高處俯瞰整個薩芙睿,那他,就還能繼續開他的旅店,維持日常,活得像個平凡的阿蘇爾。
“只要荷斯白塔矗立在那裡,我的生意就非常的好。”
哈德瑞斯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說得平靜,甚至近乎平淡。
達克烏斯端起杯中那杯淡紅色的納瑞諾查酒,輕輕晃了晃,看著杯壁上緩緩滑落的酒痕,沒急著接話,等待著哈德瑞斯自己說下去。
片刻後,哈德瑞斯果然開口了,聲音很輕,像是在和自己說。
“我昨天看到他了,就在這樓下……”他指了指窗外飄揚的黑銀王旗,那裡正是突襲艦降落的位置。
“我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不是靠臉,而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當他站在那裡時,連風聲都像停了。就像是……像是冬天突然落進夏夜的湖水中。”
他說這句話時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哪怕現在坐在溫暖的旅館二樓,哪怕窗外是清新的海風與陽光,那一刻的記憶還是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有一種感覺……”哈德瑞斯抬頭看向達克烏斯,“不是來這裡問價的,也不是來住宿的,不是邪惡,也不是冰冷,就是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很奇怪,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沒人打斷他,眾人都在聽。
“我當時心裡第一個念頭就是,他不屬於這裡,他……他不是阿蘇爾,但又是阿蘇爾,比所有的阿蘇爾都阿蘇爾。”
“那你怎麼看?”達克烏斯輕聲問道,聲音不高,卻像石子落入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我不知道。”哈德瑞斯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從沒想過會有一天,納迦瑞斯的王旗會飄在薩芙睿的港口上。更沒想過……會有人稱呼馬雷基斯為『鳳凰王』。”
“你反感?”薩里爾問,語氣溫和。
“不……不完全是。”哈德瑞斯苦笑,“如果他是征服者,我反而能接受。若是他殺上來,把我們全趕進海里,那我也認了。但現在……但現在……我們像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他說他是鳳凰王,我們就點頭;他說他要去荷斯白塔,我們就讓他去。”
“我覺得……有些事正在悄悄改變,我們卻還像以前那樣生活,好像只要不承認變化,就能維持原狀。”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原來的我是一名不入流的法師,現在的我只是個旅店老闆,我不是貴族,也不是軍官,我每天看到的是誰在訂房、誰來吃飯,新面孔,老面孔。”
“在知道洛瑟恩的訊息後,我開始做夢,夢見整個薩芙睿天降黑雲,風暴肆虐,黑龍在雲中盤旋,夢見馬雷基斯穿著黑色戰甲,站在荷斯白塔的門前,周圍空無一人。”
“你害怕嗎?”這次換成了雷恩開口,聲音沉穩。
“我不知道。”哈德瑞斯的回答還是那句,“我只知道,我不想搬家。”
這話一出,眾人沉默了。
在這一桌掌握著決策權與命運的人面前,一位平民階級阿蘇爾說出了他最真實的恐懼,不是死亡,不是政變,不是杜魯奇,而是『搬家』。
離開故土,失去安穩,失去可預期的生活,那才是他害怕的。
“戰爭要來了,對嗎?”哈德瑞斯忽然問,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寧靜得過分的海面,“奧蘇安變天了?我們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是不是……大家都準備好了?”
沒人回答他。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說不清的沉重,像是即將降下的雷雲,還未響雷,卻讓人呼吸變得遲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