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把羊皮卷塞進袖袋,目光掃過碑前的人群——錢萬順還在跪著,張老三還在捧著書,王屠戶開始幫著擺供品,小桃正拽著春妮的衣角要再摘朵花。
\"趙四,\"他突然開口,\"去把大牢裡鄭氏的鋪蓋收了。\"
\"啊?\"趙捕快還沒喘勻氣,\"鄭氏不是關在死牢嗎?\"
\"明日押去知府衙門。\"宋明允把狗尾巴草從左邊嘴角換到右邊,\"那老東西在公堂上哭哭啼啼說'鬼火索命',我倒要讓知府大人看看——\"他指節敲了敲自己太陽穴,\"鬼火是磷火,冤魂是活人,這世道最該怕的,從來不是鬼。\"
日頭爬過屋簷時,村頭的老槐樹下支起了結案宴。
村民們抬來剛宰的豬,瓦罐裡的米酒咕嘟咕嘟冒著泡,錢萬順捧著粗陶碗挨個斟茶,茶沫子在碗裡打著旋兒:\"大人,這茶您得喝。\"他手背上還沾著早上叩首時的血漬,茶碗卻捧得四平八穩,\"是後山老茶樹上的明前芽,我天沒亮就去採的。\"
宋明允接過碗,茶水溫溫的熨著掌心。
他仰頭飲盡,喉間泛起清甜的回甘——比縣城裡那些加了桂花蜜的茶,確實甜得多。
\"大人可聽說?\"蹲在他腳邊啃豬蹄的王屠戶突然壓低聲音,\"昨夜有匹快馬進了城,馬蹄鐵上沾著京城的土。\"
宋明允的手指在茶碗沿上頓了頓。
遠處官道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又倏然轉向。
他望著被馬蹄帶起的塵土在半空散成霧,想起今早拆的那封京城急件——封口處的硃砂印是\"靖安舊部\"的暗紋,信裡只寫了句\"陳九有信至江南\"。
夜來得比往常早。
宋明允站在縣衙後院,望著張老三把最後一罈骨殖壇封好。
月光透過樹影落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長。
\"明兒就押鄭氏上路?\"張老三搓了搓手,\"這雨雲壓得低,怕要下整夜。\"
宋明允抬頭看天,烏雲正從遠山那邊漫過來,像塊浸了墨的抹布。
他摸出懷裡的狗尾巴草,草葉被體溫焐得發軟:\"該走的路,總得在雨裡走。\"
遠處官道傳來馬嘶聲,夾雜著車輪碾過泥坑的聲響。
宋明允望著黑暗裡忽明忽暗的火把,把狗尾巴草重新叼回嘴裡。
草尖上還沾著白天小桃插的野菊香,混著即將落下的雨氣,在舌尖泛起股說不出的滋味——像是回甘,又像是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