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房間裡,灶膛裡的火苗蔫蔫的。
羅素面色嚴峻的站在鍋前,瞧著鍋裡翻滾著清水白麵,熱氣騰騰,卻寡淡得可憐。
旁邊案板上,孤伶伶躺著幾根蔫了的青菜,還是他剛從院角雪堆裡扒拉出來的。
“就吃這個?”王朱抱著胳膊,小臉皺成一團,嫌棄地踢了踢腳邊的小板凳。
她身上那件羅素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紅綢襖子倒是嶄新喜慶,襯得她像年畫上的福娃娃,可惜表情活像被人強塞了一嘴黃連。
“這是過年唉!”她指著鍋裡那清湯寡水,眼神裡滿是控訴。
羅素撈麵的動作頓住,竹筷懸在半空,麵條滴滴答答落著水珠,瞥了一眼氣鼓鼓的小龍,試圖辯解:“差不多就得了,也就是今年有你,前幾年我都是不吃的。”
“這叫儀式感!懂不懂啊你!”她叉著腰,小大人似的教訓道:“過年就得有過年的樣子!熱熱鬧鬧,大魚大肉,你這清湯掛麵,算怎麼回事?”
王朱一連幾問,表示她沒從鎖龍井裡出來的時候吃不到好的,現在她都從鎖龍井裡出來過了,還是吃不到好的,那她不是白出來了?
羅素啞然,難得地有些束手無策,只是他實在是沒有過年的習慣。
過去八十年歲月,年節之類他要麼是在殺妖,要麼是在去殺妖的路上。
爭分奪秒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獨在異鄉為異客,此世年節非他之年節,終歸是感受不到那種氛圍。
現在修為上來了,卻是已經習慣,再沒有過節的念頭。
他看了眼鍋裡那實在寒酸的麵條,再看看王朱那副“誓死捍衛過年尊嚴”的小模樣,心裡已經在考慮要不要重新做一些。
“篤、篤、篤。”
便在此時,輕輕的叩門聲在寂靜的雪夜裡響起。
羅素放下竹筷,擦擦手,走到門邊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陳平安也穿著一身喜慶的衣服,此時正站在門外。
“師父,去我家一起守歲吧。”
羅素微微一怔,這已經不是陳平安第一次除夕夜來請他。
前幾年他都是以他去孤兒寡母過夜不好聽拒絕,這一次眼前這小子倒是格外的堅定。
“師父,這是我正式拜師後的第一個新年!徒弟該跟師父一起守歲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羅素身後探出的小腦袋,笑著補充道:“而且師父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師姐想想吧?”
王朱立刻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眼巴巴地望著羅素。
羅素看著眼前這一大一小,一個執拗,一個眼饞,失笑一聲,索性便也就答應下來。
師徒三人跟著陳平安來到隔壁的小院。
陳家小院早已經不同往昔,陳平安已經用這三年多來打工攢下的積蓄對房間進行了擴建。
原本逼仄的小院向旁邊擴出了一截,多了兩間低矮卻結實的磚瓦房,一間是次臥,一間打通了做客廳兼飯堂,角落甚至還隔出了一個小小的浴室。
雖然依舊簡樸,卻再不復當初家徒四壁的窘迫。
屋子裡暖意融融,土炕燒得正旺,進到房間裡,陳淑裹著一件靛藍色棉袍,烏髮簡單地挽在腦後,懷裡抱著一個小手爐,看向羅素時,清麗絕倫的臉上帶著溫婉的笑意:
“終於是有機會能好好招待招待羅先生。”
三年來,羅素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陳淑了,雙方多有走動,卻是沒有機會好好吃上一頓家常。
主要原因便是陳淑的病症。
因為前兩年陳平安留不住氣運的特性,羅素也不好進行太大的動作。
直到最近才將他稀碎的命格補救回來。
羅素笑著應了句。
年夜飯是陳淑的手藝,有餃子,也有各色小菜。
雖不說怎麼奢華,卻比羅素家裡那清湯麵要豐富的多。
酒過三巡,菜添五味,窗外遠遠傳來零星的爆竹聲,陳平安剛放下筷子,院門就被拍得山響。
“陳平安!陳平安!出來放炮啦!”是劉羨陽那大嗓門。
王朱眼睛瞬間亮了,丟下吃了一半的餃子,跳下條凳就往外衝。
陳平安也笑著跟母親和師父打了招呼,追了出去。
陳淑起身收拾碗筷,端著摞起的盤碗去了廚房。
羅素推開堂屋的門,倚在冰冷的木頭門框上。
院門敞開著,清冷的空氣裹挾著淡淡的硝煙味湧進來。
院外的雪地裡,三個小小的身影正鬧成一團。
羅素靜靜地看著,微微眯起眼。
對他來說,倒是久違的這般平靜過了。
他立在這裡,意志不住的流淌著,體會著自身心靈的變化。
他修行至今,從一乞兒起家,以十文錢買下的劍法踏入修行之路,止步在六境之外,得遇陸沉,得以破境。
十年隨陸沉遠遊,十年劍氣長城殺妖,又十年仗劍行俠,再十年得入本體宇宙,窺得諸天萬界,自身修為也是水漲船高,於本界桎梏漸少。
十三之爭劍斬兩大妖,城牆刻字,入小鎮,收徒陳平安,補全心中遺憾,還劍鄒子,劍開浩然……
這一點一滴,一絲一縷,他所經歷過的一切心路之變化,都靜靜的在心底流淌。
人心不是一成不變,不是非黑即白的決絕,好壞,善惡一體兩面,七情六慾夾雜,才組成一個人。
他突然由衷的感覺到,就這樣,以一個凡人的身份,走過這人間也許也不錯。
此界諸事,無須太過著急。
慢下來的感覺似乎更不錯。
感受感受這人間,體會體會這人氣。
他這樣想著,也是這般做的。
一身傲然劍意內斂下去,他似乎一瞬之間便變成了毫無修為在身的凡人。
倒也是奇特,仙逆世界的自己嘎嘎亂殺,沒有一點要化凡的意思。
擺明了要用數值和法則剛到最後,他這邊卻是開始了化凡之路。
翌日清晨,雪霽天晴。
將店鋪交給小平安過後,羅素步履從容的第一次真正以“羅素”這個身份踏進了小鎮。
街角,一杆褪色的鐵口直斷布幡在微風中輕晃。
陸沉裹著那件萬年不變的洗白道袍,縮在一張破藤椅裡,面前擺著個缺角的粗陶茶壺,正眯著眼,似睡非睡地曬著難得露臉的冬日暖陽。
見羅素走近,察覺到羅素身上的意味,那雙半眯著的眼睛倏然睜開一線。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了羅素,不解地指了指周圍,奇怪道:“你什麼情況?怎麼逛上了?”
羅素停步,沒好氣地反問:“逛上了,有事?”
“嘶……”陸沉倒吸了一口冷氣,立馬站了起來,左看看右打打,就差扒開羅素的衣服了,一邊看,還一邊搖頭:“不應該啊,這事你早二十年不就該辦了嗎?”
合道需化凡,體悟紅塵百味,洗練道心塵埃。
這當然不是鐵律,但大多十四境都走過這一趟。
變態除外。
嗯,說的就是餘鬥。
羅素卻是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你猜呢。”
“呵呵,貧道可沒興趣,你要是願意逛你就逛吧,別耽誤我生意就成。”陸沉可不願意去卜算羅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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