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玄元節。
這日一大早,老律觀便敲響了晨鐘,悠揚鐘聲,清脆入耳,便是山下村民也能隱隱聽到。
不同於以往,起三清,落四御,緊七,慢八,平十二,合計二十七聲。
今日,乃是玄元節,老律為示鄭重,敲了三遍,合計八十一下,空谷迴響之下,聽起來綿延不絕,悅耳動聽,恰如清風拂過竹林,又若山泉潺潺流淌。
舉辦過一次迎小山科儀的柳青檀,對於齋醮,也算得心應手。
領著門內弟子,佈置道場,湧經拜懺,踏罡步鬥,掐訣唸咒……執行著冗繁的齋醮科儀。
看起來儀式大於實際。
但齋醮科儀既然被創造出來,自然有他意義。
至少,對於圍觀的村民來說,意義非凡。
老律山高,登山一趟大不易,能夠上山觀禮科儀的村民,那是真有幾分信仰。
看著少年老成的柳青檀,領著五名弟子,在香火繚繞中,祈福祈禮,內心說不顫動是不可能的。
陸無咎修玄法,卻對這些齋醮嗤之以鼻,一個人貓在袇房中躲清閒。
前兩天,狂練劍法,迭劍沒學會,胳膊卻差點要被練廢了,饒是他修行《玄元養身經》,以天地元炁滋養體魄,也有些吃不消。
這兩天,動極思靜,參悟起不動明王觀。
可惜,進展寥寥。
說來說去,還是有些貪多嚼不爛。
時至黃昏,柳青檀敲響房門:“陸先生,山下的戲班子,快要開唱了。”
陸無咎起身開門,問道:“觀中弟子都去了嗎?”
柳青檀道:“依先生的吩咐,都去了。”
陸無咎點了點頭:“走吧!”
兩人離開道觀後,陸無咎隨手放了一些猖兵進去,防止宵小趁機搗亂。
黃昏下的山道,幽靜而狹長,柳青檀跟在陸無咎身後,西斜的落日,將兩人影子照在山壁上,落在一起,瞧著像是陸無咎在揹著柳青檀。
柳青檀看著落日,踟躕很久道:“先生,有件事弟子不知該不該說?”
陸無咎笑道:“你都說了,那就說吧!”
“弟子不明白,先生為什麼要幫精怪登階?”
“那我為什麼又不能幫精怪登階?”
“師傅說過,修行就是一場‘奪天地之造化’的過程,在精怪眼中,人就是最大的造化,精怪若是成長起來,定然於人不利。便是山神之流,也不乏惡神,以災禍掠奪香火。”
陸無咎感嘆,柳青檀所言的道理,他其實最近才明白。
魍魎,人皮書,房中派,六壬派……目之所及,他所見到的修行門派,似乎都是以人為修行資糧,本質上都在吃人。
其中,又以精怪最為猖獗。
龍花洞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不吃人的宗門,少之又少,譬如他知道的正一派、武當派。
然而細究起來,正一派的授道方式,總令他有些不寒而慄,他懷疑正一派也是吃人門派,只不過,吃的是弟子。
思緒徜徉中,陸無咎反問道:
“那你覺得,該怎麼對待精怪?”
“玄門有言,知其白,守其黑。無力之時,自當和光同塵,若有法力,自當以人族為先。”
陸無咎扭頭看向柳青檀,驚訝之餘,又有些理所當然。
這孩子天生早慧,眼下一直沉默不言,不代表心中沒有想法,知白守黑,或許就是他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