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長在鄢山腳下,蕭華臻埋頭往深處躲藏,可越往深處走,越是遮天蔽日,陰寒溼冷。
本就在湖裡泡了許久,又脫了外衫,此刻只覺得凍骨的寒意隨著她每走一步,就越鑽進身體幾分。
她如同無頭蒼蠅般朝林海扎去,可究竟能去哪裡?該去哪裡?
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被身後追兵捉回侯府,等著她的不會是什麼好結果。
溼寒彷彿浸透骨髓,四肢百骸痛得她腳步愈發虛浮,跌跌撞撞地往更深的地方去,只想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神思恍惚之際,忽然衣領一緊,有什麼東西扯著她往後跌去。
“啊——”
她整個人被高高提了起來,雙腳離開地面的那一刻,不由得驚叫出聲。
下一秒,她就這樣被提著躍進密林深處,重重被扔在地上,纖腰狠狠砸上古樹匍匐在外的樹根。
肋骨處發出輕微“啪嗒”一聲,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主上,人帶來了。”
身後有人說話,蕭華臻驀地一抬眼,便撞上一雙幽深莫測的眼眸。
男人一身緋紅錦袍,斜斜倚靠一顆巨大古樹而立,氣定神閒地睥睨著她。
銀色羅剎面具遮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精緻下頜和漆黑雙眼。
蕭華臻雙眼一黑,恨不得此刻能直接疼暈過去。
老天!
為什麼明明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卻讓她在逃出上一個死局之後,轉眼又撞到這閻羅地界裡!
這張面具,這個人,她前世曾見過兩次。
八歲那年回京,在城門處她看著一隊鐵騎呼嘯而過,領頭的少年一身鮮紅勁裝尤其奪目,繁複可怖的銀色面具遮去上半張臉,卻蓋不住其人的精緻出塵。
她驚豔得以為得以窺見天上之人,卻聽得旁人對他議論紛紛、唾棄不已。
他們說,那叫厲鈞行的人,小小年紀,已經是如今玄武衛的首領。
他們說,他實則是個以色事君、媚上邀功的狐媚,是攪弄朝堂的奸佞,是濫殺無辜的閻羅。
權臣,奸佞,懵懂如她根本不知道這些是什麼,只覺得他著實貌美,哪怕戴上半張那麼恐怖的面具,也仍舊掩蓋不去他出塵超逸的氣質。
他於青雲,她在谷底,原以為此生不會再有交集,卻不想她被囚侯府廢院時,又一次見到了他。
那時她被囚禁了快三年,有一日從路過院外的下人議論中得知,皇帝早逝,臨終託孤,昔日集萬千寵愛一身的那位厲都督成了攝政王。
而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遊湖之時偶遇府安平侯府千金,竟為一曲傾心。
為了抱得美人歸,他不顧朝野議論,不等國喪期過,便大張旗鼓親自到安平侯府求娶蕭華綺。
下聘那日,也是這樣一個料峭初春。
前院的鞭炮聲、恭賀聲熱鬧非凡,她卻只能困在廢院之中,蓬頭垢面蜷縮在草堆之中取暖。
破敗的院門好像突然被寒風撞開,她努力睜眼去看,只被面具金屬的冷光晃花了眼。
“你是誰?”
彼時她被囚許久,一身傷痛使得她下意識恐懼任何一個進入廢院的人,威嚴冷漠的質問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嚇得她顫抖著抱頭往草堆深處鑽。
直到女子嬌糯的聲音傳來,男人的腳步才停下。
“阿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四處轉轉,路過而已。”
“阿兄快隨阿綺回去吧,這裡太髒了。你在宴上當著貴客的面丟下阿綺,阿綺不依呢!”
“好。”
她緩緩抬頭,看著二人相攜離去,才反應過來,他就是下人口中那位尊貴無比的姑爺攝政王。
原來竟是當年城門驚鴻一瞥的那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