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曜海祭
又是半響的沉默。
“犧牲…會疼嗎?”
“拓跋皇子,時辰差不多了。”
帷幔被一隻枯掌掀開,一位身披灰色鶴氅,頭佩骨笄的老者,牽著全身罩在黑袍下的三尺幼兒,順著青石板道,一路行至祭祠跟前,先前忙碌的罪囚已全部斥退。
“巫真爺爺,我怕…”男孩望著懸於眼前的黑色重錦,轉頭,向一旁老者哀求,聲音中佈滿驚顫和恐慌。
“卜不可以逆。拓拔皇子,老朽無能為力。”
“我不要,我還是不去了,我要去找母后……”被攥著的手掌突然奮力甩動,想要掙脫老者的束縛,可他的反抗,換來的只有一聲嘆息。
老者雲紋寬袖迎風甩出,不由分說地將他捲起,徑直送進烏金籠中,重錦掩下爆發的啜泣。
“老朽無能。您若怪,就怪這天道,這命運,何其不公。”
巫真抬頭,凝望逼近的擎天潮水,枯槁的麵皮一顫,不再絲毫猶豫,幾步掠出海沫村,趁夜色將至未至,招呼部隊趕緊撤離。
很快,夜幕和潮水,如期蓋了下來,天上地下,籠裡籠外,皆如濃墨。
晟皇朝唯一的異性皇子——拓拔野,此刻抱住雙肩,瑟縮在籠中一角,透過厚幕縫隙,帶著忐忑和好奇,第一次以自己的雙眼,而非宮中的藏書,去觀望夜間的紀元大陸。
奇詭非凡,可怖異常。
這是書上對於它,僅有的八字描述。之所以印象深刻,只因那次,他拿著這八個字去求教先生,結果捱了頓戒尺,切膚之痛,讓拓拔野將它銘刻於心。
“母后,孩兒不懂,老師為什麼罰我……”那時的他,很是委屈不解。
女人只是輕撫他的腦袋,目光寵溺,“羽兒就當教訓,以後不要談及便好。”羽兒是他的乳名,但只有母親會這樣叫他。
不管是在宮中,還是羽族,他聽到最多的兩個字——是‘雜種’。
“書上說,‘前世之事,後事之師。’難道不應該學習瞭解後,引以為戒嗎?如此,才不辜負前人的總結付出。”
少年的據理力爭,只換來羽靈皇妃淡淡的笑意,他這位母后聽後搖搖頭,“有些事和道理,等你長大,自然會明白,現在,羽兒乖乖聽話,照做就好。”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拓拔野已經五歲,他不懂五歲算不算長大,但此刻身處籠中,看著外面神鬼莫測的變化,他對書上關於紀元大陸夜間的簡要描述,突然明白一些。
高捲上天的海水,好似被一股無形之力託舉著,積蓄內斂,如凝滯的畫卷。
某刻,巨力卸去,暗沉天幕被撕裂,萬鈞浪潮自九天之上狂洩傾倒,奔湧咆哮,朝海沫村轟然砸下。黑色的海水中,詭異的藍色身影肆意遊弋,伴著陣陣嘯聲,彷彿一道道失去指引的殘魂,在尋求輪迴往生。
少年劇烈的喘息,讓這群異物發現了生者的味道,扭動遊蛇般的身形,朝著祭祠的方位猛烈撲來。
拓拔野抖得更厲害了,他聽見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抓著肩膀的小手指節慘白無色。
在他以為就要隨著村落,一起淹沒的時候,接觸到大地的海水,突然變得溫馴,在青石板道的盡頭,逆時針旋轉聚攏,須臾之間,形成一道貫通天地的暗色水龍捲,緊接著不帶絲毫停頓,海水潰散,一道揹負雙手的佝僂身影從中走出。
隨著他的出現,原本暗沉的天地之間突然泛起幽藍,而先前萬魂撲擊的異景也頓時止住,停止了流動,彷彿時間被抽離。
拓拔野背靠籠壁,瞳孔劇震,不斷放大,雙手緊緊捂住嘴巴。老者抬頭,視線穿過虛空,看見了他,他也看清了對方,兩個隔著青石板道,分立兩端,四目相對。
他的臉枯槁得像樹皮,上面爬滿魚鱗狀斑點,在幽藍背景映襯下,更顯可怖,藏在褶皺裡的雙眼,渾濁不堪。
在對方望過來的瞬間,原本懸掛的烏金籠自動脫鉤,連帶著拓拔野一同砸落,驚得海水四散飛濺。
老者從胸前的破衣爛襟中摸出半支殘笛,橫在皸裂的嘴邊,嗚嗚嗚地吹奏起來,笛聲順著青石板道極速飛掠,目標直指拓拔野,少年踉蹌起身,向著祭祠奔逃,卻被笛聲牽絆,啪嗒一聲,腳下踩空,跌倒在水中。
笛聲有形有質,將他從地上拽起,視線上升的少年環顧周圍,才驚覺四面八方的海水中,飄蕩著數不清的幽藍身影,虛無縹緲鬼氣森然,此刻全都面向笛聲發源地,朝聖一般整齊地向前飄動。
拓拔野不敢亂動,也不想沾染觸碰他們,被簇擁其中的他,只能跟隨他們的步調,一起向前慢慢移動,他像一個被捕獲的異類,又像是年幼的帝王,被拱衛著,君臨故土,重回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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