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軒能認識到自己在做夢,意識倒是頗為清晰。
夢自古以來就是心神的映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在靈魂力強大到某個境界後,白軒就不會再做夢了,真修大多都如此。
反之,若是真修頻繁陷入夢境,則是意味著‘真我’的失控,是一種陷入魔怔和心魔的長期外在表現。
這種時候就需要對症下藥,如果不能解決,遲早會遭遇心魔劫。
對付心魔劫,白軒很有經驗,因為幾個徒弟無一例外都經歷過心魔劫,而每一個都被他華麗的解決了,雖然產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後遺症。
作為專業人士,白軒可以肯定自己並不是自願入夢。
他蹲在地上,抓起河灘上的一捧河沙,手感細膩而絲滑。
這夢境不是他構築的,這片風景自然也與他無關。
不過透過這種方式,可以判斷出構築夢境的主人能力強弱,方式很簡單,只需要觀察夢境的真實性即可,夢境之主越強則造出的夢境越發真實,甚至能還原一部分五感。
顯然,這次夢境之主的實力比較強。
這次若是想醒過來,得花點功夫——學著日式動漫裡的自殺了斷的方式來醒夢是行不通的。
倘若面對較為弱小的夢境之主這一招可行,但強大而真實的夢境,真的給自己斬了,搞不好就是腦死亡。
白軒走神的片刻時間裡,一隻小手忽然從後方拉住他。
低頭一看,是個八九歲的女童,頭上扎著兩個沖天鬏,笑嘻嘻的拉著他往前走:“快點來啊,爹爹在等你呢。”
小女孩拉著白軒往前走,順著河灘,沒幾步路的功夫,走到了河床裡,但是四周看不到一滴水,都是乾旱的河床,一條條魚在空中游蕩著。
前方有一組石桌石凳,一名黑衣老者迎了上來,看著有些年紀,但是面白無鬚,抱拳道:“貴客臨門,快快請坐!”
“快,坐呀坐呀。”女童拉著白軒到桌子旁邊。
望著這一對父女,白軒有些疑惑:“二位是?”
“哈哈,貴人多忘事啊。”黑衣老者善意一笑:“莫不是忘記,今日先生救了我家丫頭一命?”
他拍了拍小女娃的腦袋,眼裡滿是慈愛:“前兩日,這丫頭貪玩,偷偷跑去了河邊,結果就走丟了,這一丟就是兩天多,可差點沒把我給急死,險些就被人給害咯。”
“這不,今日若非是遇到了先生好心,恐怕就已經遭遇不測了……唉,我這些年來就生了這麼一個女兒,若是真沒了,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女童冷不丁被敲了一下腦袋,立刻淚眼汪汪,可憐兮兮的躲到白軒背後,不敢當面,於是偷偷的對著老人吐舌頭。
這不張嘴還好,一張嘴立刻露餡。
她的舌頭呈扁平細條狀且分叉,分明是蛇信。
女童不是人,那麼自然這黑衣老者也不會是人,兩者身份昭然若揭。
白軒恍然道:“原來是江王爺當面……”
“豈敢貿然自稱什麼王爺,如今改朝換代,我這廟宇的香火都已經斷去,所謂的江王爺不過是附近漁民船伕們的稱呼罷了,我自有名諱,喚作烏遊,乃是三百多年前的恩人賜下的。”
老者態度極好且談吐自然:“先生救我女兒性命,你我平輩相交即可,若不嫌棄,稱呼我一聲烏蛇君。”
白軒從善如流:“我名白軒,蛇君隨意稱呼即可。”
“禮不能少,某便稱你為先生。”
蛇君說著便起身行禮:“先前是烏某丟了女兒,一時心急如焚,方才掀翻來往船隻以作警告,可惜無人可知會,尋女無門,卻是一番衝動,弄翻了官船,也唐突了恩人。”
白軒同樣起身回禮:“蛇君的發怒反而是給我解了圍,當時船上有刺客,我也沒想好對策,而且如果蛇君不弄翻官船,我也就不會救下這孩子,算是因果迴圈,所以無需致謝。”
“哈哈哈,的確如此,這世間一飲一啄,皆有其理啊,先生既表現的如此大度,那烏某也不必表現的耿耿於懷了。”
烏遊暢懷一笑:“有客人登門,豈能沒有美酒好菜。”
他手一揮,桌子上立刻擺滿了各類珍饈。
“都是些夢中菜餚,味道不過原本的十之一二,勉強解個饞,招待不周了。”
白軒端起酒杯,能品嚐出幾分滋味來,奇異道:“夢境的構築並非空想,而是需要基石……我心中好奇,蛇君能幻化出這般模樣,還有對美酒佳餚都如此瞭解,可我觀之,蛇君似乎還沒到化形境界?”
“這倒是個好問題。”蛇君痛飲一杯後解釋道:“好教先生知道,我出生時在崑崙山,數年吞吐靈氣開了靈智,而被一名高人路過看中,之後便隨著高人修行,入世歷練的過程中,期間品嚐了人間的美味佳餚,如此便再也不願和茹毛飲血的山間野獸為伍,而後到了這烏江安居,受香火時的貢品,也都是菜餚和美酒,算是我個人喜好。”
“至於這幅樣貌形象……當初承香火時,貪戀貢品美味,沾染了許多人間的煙火氣,可我乃水屬生靈,煙火氣太多導致經常打嗝走火甚至炸膛,後來求助於蓬萊劍閣的行走,得到了指點,託夢讓廟祝去尋一畫師,為我畫出一人形模樣,之後雕刻成型,置於廟中,如此方可將煙火氣轉移。”
“如今,雖然水神廟不在了,可這麼多年,這副模樣也早已和我自身融合……倘若將來能夠有幸化為人形,也定然會是這副模樣吧。”烏江大蟒微微停頓:“可惜我修為不足,雖是煉化了喉中橫骨,勉強口吐人言,但距離化為人形還差了太遠。”
白軒斟酒舉杯:“蛇君好志向,為你的志氣乾杯。”
烏遊端起酒杯飲下,旋即一怔:“哦?先生居然聽得出我的言外之意?”
“尋常大妖、山神或是靈獸,若是想要幻化為人形,不過是時間問題,蛇君天賦出眾,卻將‘人形’看的如此之重甚至遙不可及,定然不是單單想要成為人,而是打算成為真龍吧。”
白軒看得出這大蟒的心思,它想先成真龍再化身為人。
成為真龍就意味著要渡劫,渡劫相當於經歷天道的考驗,透過了考試才能得到認證,相當於國家頒發的資格證書。
天下水族的所有進化路線,其目標都是成為真龍。
只是真龍比不得陸地神仙,差的很遠。
“沒想到先生看著年紀不大,卻如此博聞強記。”
“略懂略懂。”白軒謙虛道。
烏遊壓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甚至能把他的進化路線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所以沒細問。
倒是在態度上變得更客氣和熱情了些。
擺在夢裡的酒桌上,和白軒開始推杯換盞後,他不由得聊的有些上頭。
他這些年來都沒什麼和其他人交流的機會,這一談起來,頓時停不下來。
因為白軒總能輕易的接上話題,不單單很會說話,而且懂得很多,許多觀點都鞭辟入裡。
理論上,他一條大蟒,烏江的蛇君主動拉人入夢,尋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多少得驚一下,會表現的坐立不安,哪怕強作鎮定,但彼此種族都不同,連一個共同話題都不好找,關注點不同。
他最初只是打算道謝一番,順帶給白軒提個醒,儘量減輕這份救女的情分和因果。